所谓百姓不怕死亡,只是害怕死亡带来的恐惧。
对于那些不得不日夜劳作才勉强能够维持生存的村民来说,再增加一年税收相当于宣判了生命终结。
而且对于许多百姓来说,即便他们想要配合苛政避免法律的惩罚,但他们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财。
多年努力经营的杨县令将江浦县民众的日子推向了极其艰难的局面——刚开始,尚有一定数量的居民靠着自家数十亩的好地,过上了一些闲适宁静的生活,但相较于整个江浦县的所有村民来说,并非所有都如此幸运。
家庭条件最好的人家也只拥有一些分配可能极少的地,并且这些地还可能落入不同的区域之中,分配的不公平性更加剧了生活的困难。
虽然地处江山河畔,风水宝地,然而农田的划分却有着等级之别。
因为明大统初年,朝廷并未对过去的既得势力全然扫荡干净,在一定程度上有选择性地和旧势力合作。
这就造成大部分优质土地仍由豪门绅士掌握在手中。
即使是通过一些随机分配或特别手段得到部分田地的农民,他们的福祉也不如想象中持久。
接踵而来,以杨论为代表的管理者们,用精明的手法再次夺回了许多曾经属于他们家的一级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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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瓜分蚕食行为久而久之让江浦全县的老百姓陷入了与昔日元朝相仿的处境之中,仅能勉力于贵族大族的掌控线下生存。
唯一有区别的,只是明朝作为汉人建立的世家,在压迫基层之时少了一些中间层级的环节。
失去的中介地位使贵族能够满足,却也让自身留得些许饭后羹汤。
而这口微小的余温之火,则维系了许多年以来人民即便愤恨却不贸然反抗的局势。
如今,杨论提出似乎合理的建议,但实际却更为残酷和致命的策略,令本已在恐惧中的民心瞬间坚定了立场。
一时之间,古老的历史预言又浮现众人心中:“等死?还是死去?”对普通民众而言,爱国之情确实宝贵。
但若是这片家园已经沦陷,以他们的利益为代价换取大局的和平安宁,这种国家与家乡又能给予他们什么呢?
舍弃一己之私为全家换来暂时安全的想法,绝大多数人都愿接受,但在现有局面中,杨论提出的方案却是要将整家置于危亡境地的决心。
原本因为失去土地、失去生产生活资料,他们已沦为地租剥削下的农民,面对一线希望已经倾其全部,债务山重,眼下连明年的税收负担与今年初遇冰雹导致的困难都无力解决,更别说等待夏秋粮食了。
人民的心理压力在短期内迅速积聚成一团浓重气氛,充斥于整个衙门大堂,令人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肃静。
原来低垂不振的头颅现在纷纷高昂,目光因断了后路而显得更加果敢。
杨论身居高位,在这期间无疑注意到了民心思变的微妙变化。
他似乎已经失去基本的同情心,或是长久沉浸于黑暗已太久无法恢复原位,对百姓的情感反应不再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