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嬿婉所料,慈宁宫中母子对峙,隐隐已有剑拔弩张之势。
殿中只留了福珈和进忠伺候,旁的宫人都被皇帝赶了出去。如今皇帝和太后皆是沉默,这慈宁宫便静得如千年古刹一般,连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太后高坐在正殿的宝座之上,身上着了一身石青绣金边的氅衣,藤萝的花纹枝枝蔓蔓的绵延不绝。梳得一丝不苟的鬓发上戴着满缀着点翠的钿子,华贵而雍容。
皇帝站得近,就可看到那钿子上面用翡翠和珍珠串成和合童子的图样,周围再以米珠勾出瓜瓞绵绵的样式,众星捧月般拥簇着细小珊瑚珠子拼成的一个个小石榴。
和合童子、瓜瓞绵绵、石榴,俱是子嗣昌隆、孩童平安的纹样,宫中多爱用此装饰。可如今这纹样出现在太后身上,皇帝瞧着只觉得扎眼。
最后开口的还是太后:“皇帝呀,你来了哀家宫中,上来便屏退了宫人,却又不坐不说话,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皇帝上前两步,拿起太后膝下放着的布料,摊开可见那是一件百衲衣。百衲衣是要从不同人家要来长方形布片,洗涤干净后,加以密缝拼缀而成衣。民间有传言,常生病遭灾的小孩,须穿百衲衣方能祛病化灾、长命百岁。
端淑长公主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刚送回宫的消息,因着苏赫年幼,耐不住路途辛劳,便有些没精打采的。长公主心疼独子,难免拖慢了行程,恐怕还得近两个月的功夫才能回到京里。
这百衲衣是为谁准备的,自然不言而喻。
皇帝突然想起来,他的七阿哥亦是生下来便七灾八难的,可却不曾见太后费这样的心力,不由得心中更是一阵一阵地发寒。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后,神色淡淡道:“诚贵人往慈宁宫赐给皇贵妃和舒贵妃的茶叶中下药,致使她们多年无孕。朕已经将诚贵人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太后眉心一皱,诚贵人如何能有这样的胆子和本事?
她心思一转,只疑心是自己算计嬿婉,嬿婉便以此报复回来了,表情便有些发僵。只是此事不光涉及了永寿宫,还与储秀宫相干,不晓得舒贵妃知不知晓皇贵妃的谋算。若是不知,那借此事在她们二人之间尚有施为的余地。
太后表情微僵,若是外人只会觉得太后的神色并无半分变化,可皇帝少年来到太后身边的时候,便常常揣摩太后的表情和情绪,自然是体察入微。
如今皇帝更觉得是太后的毒计被自己戳破后的僵直,沉肃道:“皇额娘,清漪园水多偏阴,不适宜皇额娘养老——”
皇帝此刻突然提起此事,太后不敢心生欢喜,反而有些警惕,就见皇帝冷冷道:“倒是五台山是佛门圣地,皇额娘思念皇阿玛,决意恭谨侍佛,诵经洗孽,为大清和儿孙祈福,倒是一桩美谈。”
太后如同被当头棒喝一般,几乎是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