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老苟的声音徐徐落定,犹带几分飘忽。
他摸着自己身侧枣红马的鬃毛,人却挨着大白鹅,最后又叹了一声说:“都说身死魂消,人死了,魂也消的是大多数,能够在死后成为阴兵的,则是极少数。
咱们一座郡城中,连修士带百姓至少能有数百万人,可是许多年,许多代积攒下来,阴兵却只有十万。这十万还是虚数,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十万。
城隍爷这一遭出手,十万阴兵去了大半,最后还留下来的可能就只有两三万咯!小娘子,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最后一句话,他问的是宋辞晚。
宋辞晚道:“的确是大事。”
旁边的其余听众却再也按捺不住了,当即有人高声嚷出来道:“老哥,这不对啊,你前头不是说阴兵能克制那怪虫,怪虫吞不了阴兵吗?怎么这一战平定了怪虫,阴兵却又死得只剩两三万了呢?”
老苟嘴里的狗尾巴草翘了翘,他“呵”一声说:“怪虫是吞不了阴兵,但没说怪虫杀不了阴兵啊!连天仙都能吞杀的怪虫,要想平定却不付出代价,这怎么可能?”
说了这一句,他又道:“成了,各位散了罢!今日之事,大家权当听个热闹,听过便罢,可莫要外传。若是外传出去被朝廷的人听见了,再给各位治罪,诸位回头可莫要责怪你们老哥哥我!”
说着,他又探头往伞外一瞅,就是“哟呵”一声,道:“哎哟,雨停了!果然没叫我料错,这雨当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哈哈哈!”
他欢笑起来,连忙回身去收自己那巨大的雨伞。
也不管旁人的惊呼,与七嘴八舌的追问。
众人有的抬头看天,又惊又喜:“这雨,当真是停了,太好了!”
六月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来时狂风呼号,大雨倾盆,去时云收雨霁,天光潋滟,那云天之间更有虹桥恍惚架起,一道彩虹的影子纵跨天际。
碧空如洗,虹桥如梦。
商队中顿时便有欢呼声次第响起,间或夹杂着人们对老苟的追问:“咦,这不对呀,苟老哥。你不是说那明月坊中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吗?那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是啊,你说那谢家老祖,当时法身有八十丈高,周围坊市的人都看见了,这等大动静,怎么又成了无人知晓了?那不是挺多人知晓吗?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往外传?”
“苟老哥,你这故事讲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啊。”
老苟由得他们说,等将那巨伞收起,伞面上的雨水一抖,哗啦啦,他与马车四周便溅起一蓬水花,惹得围在旁边的人们立时纷纷后退。
老苟却哈哈大笑起来,他用一种很有些欠揍的语气,满不在乎道:“嗐,都说了大家不要当真,权当个热闹,瞎听一回便罢了!行了行了,都散开散开。赶紧赶路了啊!
这雨一下,路上又是水又是泥的,要是不能趁着天黑前赶到栖霞城,大家就跟泥巴一起过夜吧!嘿,真是……”
这番话成功打消了众人继续追问的举动,大家连忙跑回到自己的货物前,该收拾收拾,该启程启程。
商队又一次开动起来,只是这一次由于泥水满路,大家的行进速度果然便慢了起来。
老苟不爱争先,他自顾落在最后头,仍然是赶着他的马车,叼着他的狗尾巴草,与宋辞晚和大白鹅闲谈。
宋辞晚又骑上了大白鹅——
这是大白鹅主动的,对于驮着晚晚赶路这件事情,大白鹅非常执着,宋辞晚骑在它的背上,它就格外神气活现。
它迈着自己宽大的鹅掌在泥泞地上走着,看似脚步有力,可实际上整个鹅身却又仿佛如在风中,地上的泥水半点也沾不上它身,至于说沾到宋辞晚身上,那就更不可能了。
而旁边的枣红马却是一步一泥水,马车骨碌碌滚动着,马蹄溅起脏污,噼里啪啦,不消片刻便染脏了车轮车壁,连带着那高大的枣红马也成了半个泥马。
大白鹅“嘎嘎”嘲笑,得意之极。
老苟就喜欢大白鹅这样,他爱跟宋辞晚说话,有几分其实还是因为喜欢大白鹅。
老苟主动道:“小娘子,平澜城不是特例,京城也不是特例,你信不信?如今九州各地,时常仍有怪虫冒出。有些是很快就被平定了,可有些却是越闹越凶,越到后来越难处理。”
宋辞晚相信老苟的话,她更是在老苟的话中听出了许多未尽的信息。
她问:“老伯,你说九州各地时常仍有怪虫冒出,可是怪虫的消息却又甚少在民间流传。如此说来,封锁怪虫消息,是自上而下的,自京城到地方,自朝廷到民间……”
只是九州,实在是太大了。
怪虫这样闹,看似是闹得九州各地,四处创伤,可实际上真正能接触到虫灾的人,在天下百姓群体中仍然是极少数。
以至于此刻风雨过后,他们这一队行走在彩虹下的人们,头顶碧空,身染清风,除去生活的泥泞以外,仍然只觉山河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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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中,有人在骂骂咧咧,抱怨这场雨下得太烦人,雨后的道路实在是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