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下,于蝉一脚踏过门槛,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坠梦中。
屋中的人疑似做梦,屋外的她,也恍然若梦。
只听屋子里那个熟悉的声音还在笑说:“月娘,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生得这般秀美,不过,婶子梦里见一见你也就罢了,你可千万莫要在婶子梦里待太久。
你婶子我啊,日子不多咯,你于叔在下头估计是等我等得急了,催我赶紧去找他呢!你还年轻,不要与将死之人相处太久,你快……”
“娘!”门边的于蝉听到这里顿时浑身一激灵,猛地从恍惚状态下醒过神来。
她大喊着,又是喜又是急,一双腿疾速迈开,好似是排风破浪般冲到了金花婶子床前,就连床前蹲着的小平安都被她给冲开了。
小平安捂着屁股,哎哟叫娘。
另一边的于蝉也是迭声叫娘。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你喊你娘,她喊她娘,哭声笑声、孩童叫声,混做一团,糅合了窗外的阳光,捏成了红尘百味。
好半晌,于蝉才将一切解释清楚,恍恍惚惚的金花婶子也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是当真从深沉的病痛中醒过来了!
眼前的宋辞晚自然也不是什么梦里的小娘子,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
金花婶子坐在床边,一手搂着平安,一边与宋辞晚闲话家常。
宋辞晚坐在被于蝉细心擦了又擦的圆凳上,上面还放了个精致的绣垫。
于蝉高高兴兴地又是端糖水,又是上点心,还搬了个小几在床边,听着金花婶子与宋辞晚叙离情,有时也插几句嘴。
金花婶子问到宋辞晚如今在做些什么,修行到了什么程度,宋辞晚笑说:“虽是四海游历,但如今自保有余,也算是不枉修行一场。”
也就是说,宋辞晚没有固定的居所,固定的职司,固定的产业。
金花婶子顿时有些心疼,但她始终还记得当年宋辞晚与他们分别时,斩钉截铁地说过,自己此生一心向道,绝不要自困于世俗。
她要去看一看更远处的风景,更广阔的世界……
如今十数年过去,故人再逢,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可唯有宋辞晚,始终如一!
她在践行她最初的道,显然从未改变。
金花婶子眼神中的怜爱太过明显,这情绪浓郁到溢出来,又一次触动了天地秤:【人欲,凡人之怜爱、纠结、感激,三斤七两,可抵卖。】
宋辞晚没想到自己修行至今,竟还会被人怜爱,而怜爱她的,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老太太。
一时之间,纵然道心坚如冰清,亦不免生出触动。
金花婶子仿佛还有许多的话想问她,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偏又一句都吐不出来。
宋辞晚便自然而然地转变了话题,反问起了金花婶子一家这些年的经历。
说到自家的事,金花婶子便如同许许多多这个年纪的老太太一般,霎时间便有一肚子话。
往常还未必有人愿意听她事无巨细地说这些家常旧事,如今宋辞晚主动问,金花婶子立刻就精神一振,滔滔不绝起来。
说起来,于家这些年也经历了一些坎坷。
第一桩坎坷,是在定居怀陵城三个月以后。
于捕头终于从宿阳城离开,又历经千辛万苦穿越山野,来到了怀陵城。
但是回到妻儿身边的于捕头却不复从前健朗模样,他断了一条手臂,跛了一足,元气被损,残疾归来。
金花婶子拍着自己的腿,抹着泪花儿抱怨:“这个死鬼,要不是缺胳膊少腿,他还不肯回来呢!非说自己是职责在身,不可擅离!
什么职责?他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这衙门离了他,难道就不能转了不成?他倒是对得起自己身上那身皮了,可他对得起我们吗?”
于蝉坐在旁边,顿时就局促地动了动自己的双脚。
她偷觑宋辞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每每说到父亲,母亲总归又哭又骂。月娘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要听这些絮叨,可真叫人羞愧。
金花婶子骂了好一通才摆手说:“唉,不提那个死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