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件事,原不是什么正经事。
无非是不再发誓赌咒编排自己,那第二件事上,就可见袭人的性格来,是顺着宝玉不爱读书,再去规劝宝玉即便不爱读书,也不可胡说。
那第三件事,却有些女孩子家的心性了。原来是要宝玉从今后再不许吃人嘴上的胭脂了。这话是从上次鸳鸯来引起。可见宝玉是“专在脂粉堆里混”非止一天,并没有冤枉他。
第二天,宝玉那胡乱死缠烂磨的毛病就犯了。说不得还是袭人想着法儿开导他。可叹宝玉到底是块石头。居然还拿了庄子的《南华经》出来胡乱编排。不巧被黛玉走来看见。这才有取笑宝玉胡乱排解庄子的那首诗。
不想这黛玉在宝钗的芳诞上遭取笑,黛玉生气离席,宝玉待要去排解,反被黛玉骂了一顿。
那黛玉自父亲去世回来,原是变了一个人。宝玉犹自不知。这会子做好人反被嫌弃,就想起庄子《南华经》上的那些话来,又联想到刚听到的戏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觉泪下。竟大哭起来!就写下了那些似懂非懂,似悟实迷的话来。
恰好被黛玉和宝钗看到,宝钗说是自己的不是,便拿起来撕了。黛玉却说自己能让宝玉收心。袭人只知宝玉哭着不理人。于是三人来到宝玉屋里,只见那宝玉还赖在床上装睡不肯起来。
那黛玉最近正自跟了妙玉修禅悟道,于这《南华经》和那六祖慧能的禅宗,最是熟悉不过,因问了宝玉几个问题,宝玉竟是一个都不能回答。宝玉原自以为觉悟了,这时被黛玉、宝钗一说,才觉醍醐灌顶,离那平常上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不用说悟什么禅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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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的那句“无可云证,是立足境”,被黛玉拿了“无可云证,方是干净”来比证,就如当年五祖弘忍在黄梅东山寺,令徒弟各出一偈,考较各人修为,那上座神秀与初来乍到的惠能各出一偈,五祖便把衣钵传了惠能: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宝玉知道自己不能,不如爽快认了。黛玉只是要他不至迷了根性,也不和他深究。一时大家住了方罢。
这会子还在正月里,就有宫里的人报了灯谜出来,让大家去猜。
大家猜了,贾政也在,猜了却都是不能长久的物件。正自纳罕。却被贾母赶了出去歇息着。宝玉却不知其中道理,还在一味胡闹。
大家都凑热闹去了,袭人这会子就独自在家,正烦闷着,却有外面的人,报是王熙凤的贴身丫头平儿来了。只见那平儿生得俊俏里透着灵气,着实是不错的。难怪连贾琏也喜欢得不行,经常瞒了凤姐儿去勾搭。无奈平儿是个看得明白的,并不把贾琏的那些意思太当回事。贾琏也知道这全因家里有个嫉妒心太盛的母老虎。
平儿自然更知道。
这平儿和袭人,原是极熟的。平儿来,原也无事,偏袭人正有解不开的大心结。于是就问了平儿,只道平儿是个明白的。却不料她们的对话,被正在栊翠庵内修习“传音秘示”的妙玉,听了个明明白白。
只听那袭人招呼着平儿,因说道:
“这多久不来的人,今天怎么有功夫过来了?难不成又是二奶奶大正月里还差遣着公务来的?”
只听那平儿笑着说道:
“多久就练就了这么一张伶俐的巧嘴了,不愧是跟了宝二爷的。”
又听袭人的声音响起来,道:
“人家正烦闷,你不来安慰,却说风凉话,敢情大过年的,来了个讨命的了。”
那平儿的声音,自诧异道:
“这话怎么说的,大过年的,我胆小,别吓唬我呵!”
那袭人的声音,这会子就低了下去:
“几时和你说笑了,正有一件大半年了解不开的心迷,要你去分解救命呢!”
那平儿本就是个最聪明伶俐的,只是被她主子凤姐儿每日里压制着不能施展。这会子听袭人这么一说,先自明白了一半:
这事一定和宝二爷有关!
于是只听平儿也不问袭人如何,只管问了袭人,道:
“宝二爷又咋啦?”
“我待要说还没说,你却就这么问了,就是宝二爷。自从那年去了东府蓉儿家的可卿床里睡了,宝二爷就如开了窍般,隔三差五就要缠了我要,到如今少说也有数十回了,却始终不见动静,你在二奶奶屋里,好歹是见识过的,是正要问你,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那平儿跟了凤姐儿来贾府,也不是一年半载了。眼见着宝玉从胡搅蛮缠的少年,现如今已自有了青年男子的模样!听袭人这么问,自然一点都不觉诧异。
只听那平儿接口道:
“宝二爷还是个没有发育完全的,数十回没有,也是正常。不要说这样的正常,就是那正常人,数十回没有,也不见得就不正常。什么时候有了,这事得由老天爷做主,那观世音菩萨三十三应身的送子观音,倒比我们还知道一些。至于我们,都是难说得很。你看我,那琏二爷也不是一两次了,不是一样也没有么?”
这袭人听了,只觉说到自己的心窝里了。就转忧为喜,把个平儿更当了知己姐妹一般。
那妙玉在山上,听到此处,也收了功法,心下却犯了踌躇。这俩丫头在说的话,怎么连自己都听得蒙蒙噔噔的,正要听个明白,那俩人却像心照不宣一样,没了下文。
妙玉哪里知道,她们是在说男女人伦之大事。这袭人、平儿都是年岁比别个大的丫头,平儿又是跟着凤姐儿的,自然比别人知道的多些。那妙玉却是个没经历的,只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