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先听了,便也乱看,忽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便知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
见香菱射不着,众人击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说“药”字。
黛玉偏看见了,说:
“快罚他,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
哄的众人都知道了,忙又罚了一杯,
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
于是罚了香菱一杯。
下则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
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
宝钗笑道:“这个‘人’字泛的很。”
探春笑道:“添一字,两覆一射也不泛了。”
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
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鸡,便射着他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因射了一个“埘”字。
探春知他射着,用了“鸡栖于埘”的典,二人一笑,各饮一口门杯。
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
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划起来。
平儿袭人也做了一对划拳,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的镯子响。
一时湘云赢了宝玉,
袭人赢了平儿,
尤氏赢了鸳鸯,
三个人限酒底酒面,
湘云便说:
“酒面要一句古文,
一句旧诗,
一句骨牌名,
一句曲牌名,
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
共总凑成一句话。
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众人听了,都笑说:“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
便催宝玉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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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
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
宝玉真个喝了酒,听黛玉说道:
“落霞与孤骛齐飞,
风急江天过雁哀,
却是一只折足雁,
叫的人九回肠,
这是鸿雁来宾。”
落霞”句出自唐代王勃《滕王阁序》: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风急”二句,化用杜工部《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又反用陆放翁的《寒夕》诗:
风急江天无过雁,
月明庭户有疏砧。
折足雁三句,骨牌名。
《折足雁》酒令所指,是被迫离开姑苏城和自己的父亲,来到外祖母和舅舅家里,就如那折足雁一般,想要高飞又不能够。
榛子非关隔院砧,
何来万户捣衣声。
这两句既是表现忠贞不二了不起的真挚爱情,同时也预示了黛玉与宝玉被迫分离,
而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对大雁做了最生动的诠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啫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九回肠是曲牌名。原是愁极之词,语出司马迁那催人泪下自表心迹的《拜任少卿书》:“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
鸿雁来宾——旧时历书中有此语。来宾,动讯飞来旅宿的意思,语本《礼记?月令》:“季秋之月,鸿雁来宾。”
说的大家笑了,其实内在是可悲的。就说道:“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榛子”二句是说,榛树的果实可食,如栗而小,味亦如栗,又叫榛栗、榛瓤。“榛”与“砧”音同而义异,所以这两句酒底话说它与捣衣之砧声无关。这就是酒命规定的以席上果菜(榛瓤)说着眼下之事。
二句用李白《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酒令已在《石头记》中出现过多次。这一次黛玉替宝玉所作的酒令,正如林黛玉的身世遭遇,恰如其酒令中的折足孤雁,因失伴而哀鸣。其意已近别离时的悲歌。
令完,
鸳鸯、袭人等皆说的
是一句俗话,
都带一个“寿”字的,
不能多赘。
大家又轮流乱划了一阵,这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一口。
湘云的拳却输了,
请酒面酒底。
宝琴笑道:“请君入瓮。”
大家笑起来,说:
“这个典用的当。”
这是在说湘云别出心裁,
结果把自己也
搭进去了的意思!
妙玉在后山上,听闻大家难得在凡尘中又一次抽出时间,来毫无忌讳地参禅悟道,这原是难得的趣事,偏那黛玉感叹身世,自怨自艾,最近在教授黛玉修习先天神数。那阴阳否泰之变。
就如那“谦”卦,你以为就是谦谦君子。却见那先天神数的谦卦,其“六五”上却有这样的分解:
六五,不富以其邻,
利用侵伐,无不利。
六五之相,
不富裕是因为其邻国
利用武力讨伐
无有不利。
君子审时度势,
绝不会拘泥于仅仅
以德服人
该出手时就必须出手
虚与委蛇与逆来顺受
都是在纵容那些恃强凌弱者。
治国之道,在乎
刚柔相济,猛宽得中。
是为君子有谦德!
德乎众也。
只因群芳诞,何其乐也!
乐极生悲!
自然之理也。
这一章是转折点,过后,
石头记的基调,
开始走向喜乐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