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天空还有偶然的亮色,是稀疏的星子。
大地已经暗了,但地上有热烈的炬火,是战争巨兽危险的眼睛。
绵延数十里的军营,随处可见刀枪的寒光和摇曳的焰光,像一座铁与火的冷峻城市。
中山渭孙在这样的军营中行走,他走在鹰扬卫大将军的阴影中。
他仍然对路过的每一个人微笑,还礼,关切,直到走到大将军的军帐之外。
“请禀于大将军,中山渭孙有要事请见。”他规规矩矩地向守卫报告。
守卫也规规矩矩地回了礼,一板一眼地进帐传禀,而后走出来,请中山渭孙入帐。
先将卒,后爷孙,无矩不成军。
中山渭孙五岁的时候,就被藤条教会了这个道理。
帐中有一张巨大的山河盘,黄沙弥漫,魔气游移,完整地复刻了无尽流沙中魔族力量的分布——鉴于无尽流沙的复杂变化,以及绝大部分魔物的混乱智识,经常无目的、无规律地乱窜,就连魔族自己,也很难厘清魔族的兵力分布。所以这张巨大山河盘,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测绘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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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卫换驻生死线之后,庞大的军费支出里,有很大一部分,都体现在这张纤毫毕现的山河盘上。
中山燕文就席地而坐,坐在山河盘前。
他的眼神是这样专注,仿佛在观察什么稀世奇珍。
通常中山渭孙都会老老实实地候在一旁,等中山燕文提问再开口,今天却是不能等待,走近了道:“大将军。”
中山燕文没有理会。
中山渭孙又道:“大将军。卑职奏事。”
中山燕文静静地看了一阵山河盘,开口道:“绝巅的风景我已然眺望许久,这一步跨上去,一定要站得稳当才行。再多的准备,也觉得不够。黄弗、楼约、呼延敬玄,无一不是勇猛精进、自信自我之辈,也无一不在等待、磋磨。”
“治军又何尝不是如此?要得前所未有之大胜,就要做超越所有之准备。练兵万日,整军千年,革新百代,用于一时!”
他缓声问:“何以得胜?”
中山渭孙回答:“备军备战,是千日万日,一言一行。”
这是兵书上的标准答案,出自中山燕文所着之《工策书》。
荆国是兵家盛世,而《工策书》具有一定的革新意义,是当代兵书里声名甚彰的着作。
这部兵书完全贯彻中山燕文的军事理念,他认为战争是工整的艺术。要严格要求,要细节完备,要尽善尽美,战争的过程可以拆解成无数的步骤,每一个步骤都有它的意义,但绝非不可替代。就像大名鼎鼎的鹰扬弩,每一个部件都是严整且方便替换的——战争巨兽一旦发动起来,一切严丝合缝,势如狂澜,只有胜利能将它中止。
“所以我这一步踏出来,要么就取得足够的功勋,要么就等到足够的积累。”中山燕文仍然看着山河盘:“中山渭孙,我不敢怠慢,你呢?”
中山渭孙道:“末将也不曾怠慢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用勤用苦,何止春秋!”
中山燕文仍然没有抬头看他:“说吧,深夜来找我,竟为何事?”
“我在南域有个朋友……”中山渭孙顿了顿,精简了一下措辞,继续道:“在太虚幻境里认识的朋友,他是南斗殿司命真人符昭范的亲传弟子,名为龙伯机。他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危险,写了封信向我求救。”
中山燕文淡淡地道:“他如果真的当你是朋友,为你着想,这封信就不该写给你。当今之时,霸国不伐,一切都为神霄让步。东面牧国大革,西面黎国新起,尤其是需要我国慎重对待外交的时候,你的身份何等敏感,你竟不知?”
“大将军。”中山渭孙道:“一个人在束手无策的生死关头,向自己最信任的人求救,我觉得我无法苛责他思虑不周。”
中山燕文道:“你是说我冷酷?”
“末将不敢。”中山渭孙低头道:“只是我的朋友向我求救,我不愿想太多无关的借口。我只知道,我想救他。”
“你比龙伯机如何?”
“强得有限。”
“他自己不能解决的危险,你能解决吗?”
中山渭孙道:“不能。”
坐在巨大山河盘前的小老头,摇了摇头,语气轻蔑:“所以你根本没有本事救他,你是来求我。”
中山渭孙跪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头颅低垂:“我……是来求您!”
“国家不可能出面,这件事情都不必放上朝议,实在太可笑。一个万里之外的神临境的龙伯机,算得什么?配得上一封国书吗?”中山燕文冷道:“那就只有鹰扬府出面了——”
中山渭孙膝行而前:“大将军——”
中山燕文没有什么表情:“你既然知道我是鹰扬府大将军,那么请你现在告诉我。鹰扬府出面救一个龙伯机,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这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这选择是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