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姜望当然也知道他是谁。
彼此有共同的因果,出发于同一个地方,而各自前行,各自赴远。无论崇山峻岭、仙海神台,总有人生交汇的时刻。而那样的时刻,或是惊雷破重云,或是神舟出天海,或是末世末劫、人生的终章。
他们都情愿为那样的时刻,献出一切。
眼前十分熟悉的字迹,是雷纹铭就,笔锋不见情,字形有一种疏离感。仿佛一个长夜独行,游离于世外的身影。
王长吉的留字!
这些年两个人只是间歇性地传信。因为王长吉行踪不定,也并不使用太虚幻境,通常只有他找上门,或者传信至白玉京酒楼,两人才有短暂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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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倒是并不知道,王长吉长期行走在幽冥,且已经确定了白骨尊神的消失,先一步来过白骨神宫。
天人法相抬起指来,正要将这行字抹去——这本身即是予王长吉的一种回应,告知对方,他也来了。见字如面。
但这行字忽然晃动起来,似乎浮在水面,随着水波荡漾。恍惚间,字形已经变幻——
“我确定白骨已经降生现世,我在寻找祂降生的日期。”
王长吉在后来又有了新发现!
白骨尊神真正放弃了幽冥世界里的无上之尊,降生于现世?
若能锁定白骨尊神降生的时间,找到新生白骨道胎的可能性,的确就提高很多。
不过茫茫现世,人口以兆计,每一刻生老病死都何其多。限于不同国家的政治能力,不是所有人的生卒都能精确到某一个时辰的。况且还有一些现世大宗统治的区域,对民众的管理更是形同虚设。很多人寂寞地度过一生,都不被人知晓,很多人甚至都不见得有名字。
哪怕知道了确切的白骨尊神降生的时间,也很难将对应时间里的新生儿全部锁定。
天人法相在一瞬间想到了太多。想起被白骨尊神抹杀的庄承乾的“本我”,想起被白骨尊神回收的“白骨道子”,想起白骨道胎,想起自己吸收掉的庄承乾的新生神魂本源。想起来自于幽冥世界的白骨尊神,是如何通过漫长时光的布局,小胜“现世天意”,赢得了道胎降世的可能。
最后他抬起手指,抹掉那行字,而在那椅背上的空白处写道——
“祂会来找我。”
在白骨尊神漫长的生命里,“姜望”这个名字,是祂必然要抹掉的“错误”。
而在姜望年轻的生命中,“白骨尊神”这四个字,是他绕不过去的一定要搬开的山。枫林城的血海深仇,所剩的最后一座大山。
那就看看,是谁结束掉谁吧。
天人法相有些寂冷地想。
就在这个时候,他心有所感,于白骨森森的大殿中回望,已然越过重重宫墙,浓重鬼雾,看到几双贪婪的眼睛!
它们来自于几个鬼鬼祟祟摸近的身影,在空寂无声的宫殿群外徘徊,始终跃跃欲试,又迟迟下不了决心,不敢真个踏入殿中。
很显然,这些家伙隐约察觉了白骨神宫的失主,对此处有所觊觎,可能已经观察了很久。但又畏惧无上尊神的威名,还在试探之中。
这也是“天缘”。
天人法相翻掌朝上,掌心为炉,瞬间燃起一朵幽白之焰。
这朵焰花瞧来冰冷之极,仿佛霜结。内里却是由一丝一缕的细焰组成,丝缕扭曲,每一缕都癫狂过烈,当不得细究。
是名“意欲火”,是本尊姜望正在熔炼的火焰之一。
没有欲魔功之魔意,不算多么强大。但用在幽冥世界,用来对付这些真神真鬼……却也足够。
此焰才一燃起,白骨神宫外徘徊的晦影,就似得到了助燃。
魔心躁动,神意不安。
强烈的掠宝的意愿压制了一切忐忑,无上尊神的遗留,哪怕只是边角料,也是毕生难以企及的瑰宝。
诸影一霎就迫近了。
遂在白骨神宫之外,响起尖利的声音:“沉睡于忘川河底的无上尊神,永世不灭的终焉之主……您的神辉永远沐浴着我,阴山鬼叟特来觐见!”
第二个声音紧接着响起来:“天痕谷幽梦真神,求见永眠归处,白骨尊神!虔心归顺,愿跪献所有,奉于尊神座前!”
……
一个比一个卑微,一个赛一个的忠诚。但全都要先见白骨尊神一面。
白骨神宫外,一时阴风阵阵,鬼哭如号。
白骨神宫之中,天人法相静听片刻,一把握灭了掌中的意欲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漠地转过身来,在那白骨神位落座。他抬手搭在了光滑的骷髅扶手,纤长的食指上,霜光绕成了喻示权柄的指环。
而在神宫上方、无尽高穹,有一轮霜月,随着他的坐下而升起,
泠泠月色遍洒神宫,好似水银泻地。
咔咔咔!
就在神座之前,有一双白骨之手,挣扎着钻出地砖,只往地上一按,便撑跃而起,立在殿中。
而后是第二尊,第三尊……
殿中一时骷髅列队,有如冥界文武、神国百官,共奉尊神!
那最先爬起来的白骨骷髅,半跪在神座前,仿佛得到某种指引,转过骷髅脑袋,嘴巴空荡荡地张了两下,终于发出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