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江鸿牙都要咬碎了,齐国好歹占了个南夏,算是摸到了长河边上。你秦国在现世西南,离长河主干有十万八千里呢!你取你……什么?
戎贼!
他正要心平气和地痛斥一番,耳中却听得姜望的声音——
“贞侯爱护之心,姜望已尽知!”
应江鸿面无表情地看回去,只见得年轻的真君站在那里,对许妄一拱手:“但姜望七尺之躯,一人一剑,却是住不下那么大的宫殿。天地虽大,星月原上一座酒楼,便足堪落脚。天海辽阔,长河滔滔,姜望脚下所履,也不过一叶孤舟。”
他放下了行礼的手,径自走向悬吊福允钦的古老刑架,嘴里道:“心领了,勿复言。”
姜望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我不对谁拔剑,也不是哪方的刀枪。
你们的斗争我不管,你们的屁股我来擦,你们的责任我来扛,你们的权柄我不沾染。
治水的功德我不要,那些荣赠都不必。
水族这边,请你们放一放手。
放一放手罢!
许妄、应江鸿都不说话,宫希晏、魏青鹏也沉默。涂扈、阮泅、屈晋夔,更是延续了缄声。
这份以行为言的恳切,在这个时候,终于是被诸方听到耳中了。
众人就这样看着他,走到了福允钦的面前。
福允钦艰难地仰首,血眼模糊地看着姜望,这时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看到眼前隐隐约约的身形,像看到一缕跳跃的火焰。这缕火焰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一直延续到今天。烛虽微弱,一室长明。
姜望看着福允钦,但没有立即做什么,而是说道:“南天师先前问我,‘水族若叛,谁来担责’。我急于奔赴天海,驱逐猕知本,未能及时回应——现在我想回答诸位。”
他说道:“我知道南天师的意思,是说我如果这么坚定地支持水族,就应该站出来做个担保,以此证明我的底气,证明我对水族的相信。事关现世稳定,自然不能轻率为之。南天师也是为天下思虑,不是针对我姜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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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事并不合理。我固然看得到龙君治水的功德,固然看得到福总管这些年的勤勤恳恳。然水族之众,计以亿万,善恶贤愚,各有不同。哪有永恒不变的情感。姜望又何德何能,岂能尽都承担?如天师为人族守天门,所以天下人族之祸事,天师都应该承担吗?景国天子坐中央,龙君一旦叛之,就该由景天子担责吗?愚以为不然!”
“这不是法的精神,也不是人族的道理!”
“有件事情大家可能不知道,昔日我履神临之责,不幸失陷霜风谷,流落妖族腹地,九死一生。那个在霜风谷偷袭我的人,其名梅学林,是那位孤城拒天妖的梅行矩,唯一的后人。而操纵他的人——是庄高羡。”
“于万妖之门后,役英雄后人,陷人族履责者于死地。此事可谓通妖!”
“庄高羡与我同为人族,甚而我昔为国人。他通妖,我来担责吗?”
“想来诸位不会如此想。”
“无论景人、秦人,抑或人族、水族,背叛人族者,天下得而诛之,是叛者自担其责也!”
“无非天下志士,剑利者杀之!”
他背对着所有人,铿然如剑鸣:“庄高羡,我杀之。刚好我能,刚好我愿,这就是我要说的话。这是我给南天师,给诸君的回答。”
他那明亮的眼睛里,跳出来的火光,落在了古老的刑架上——却不是为了焚烧那悬吊的罪囚。
捆缚在罪囚身上的黑褐色锁链,如毒蛇般游退。焰光往前,锁链往后。
这个过程并不慢,但清晰地体现在所有人眼中。
无尽的长夜,无声地消逝!
在福允钦被吊悬在观河台的这些天,当然也有一些力量试图营救,也有一些声音若隐若现,但都没有掀起波澜。
那坚不可摧、不容开解的,何止是这锁链?
那笔直伫立,碾磨生命的,何止是这刑架?
唯独这一次,火光那么自由地跳跃,没有人再阻止。
福允钦像是一团被抽掉了骨头的烂肉,贴着刑架,无力地滑落下来——
被姜望抱住了。
姜望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抱着血肉模糊的他,撑住他的身体,让他站在观河台。
水族有名“福允钦”者,观河台上,长河龙君之护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