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端严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467 字 2个月前

被一位战场上得名的将军愤而面斥:“此即楚之弊也!”

那个愚蠢的世家子,即是当今吴妃的兄长,后来因事被贬为庶人。整个吴家都被牵连,频受打击,如今在楚国世家里,连个三流都算不上——这还是吴妃在宫中,熊应庚身为皇子还颇有天赋的情况下。

有些事情你也知道是这样,我也知道是这样,但不能够说出来。更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开口的代价。

那个怒斥楚弊的将军,后来因事受诛。

实际上的原因还是同样——不是谁都有开口的资格。

这个故事里,没有幸运儿。

那位将军举家获罪,或囚或徙。就连随身的卫队都被革去军职,无俸遣返原籍。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个叫“楚忠”的木讷的老兵,后来在离朱雀大街不远处的一处广场上,于一株大槐树前,支了个面摊养活家小。

他有一个儿子,叫楚煜之。

世间事,有时如此。莫不前定。

熊咨度摇了摇头,跟那小和尚在一块待久了,竟也有几分妄读因缘。

为君者信什么缘法呢?

缘非天定,而由君命也。

草鞋一双,交织草民的命运。囚衣一件,无忘囚室的岁月。

脚步跨过皇极殿高高的门槛,所有的杂绪都随着这一步而落在身后。熊咨度大步行于皇极殿,在三百六十五位周天大员的注视下前行,很快地就走到了陛前。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龙椅上的那位天子。

时光如刻刀,深邃了天子的眼纹。

天下大事,历代积弊,尽担在肩,令这位明睿天子,也有几分难承。分明的意衰于当年。

“爹!”熊咨度跪下来,眼中有泪:“十三年未见,儿子想您!”

殿中的周天大员,脸色各异。

跟在熊咨度身后进来的熊应庚,则是已经连强笑都挤不出来。

天家父子何能真如父子般相处!

只有这个熊咨度,五岁坐龙椅,皇极殿里叫爹。

兄弟姐妹加起来,也及不上他半分胆大。

好在丹陛上的声音响起——“此皇极殿也,你要称陛下。”

“皇兄,都知你孝顺,但这毕竟不是私下场合……”熊应庚急步上前,温声相劝,以一颗热烈温暖的心,抬起善良的手,试图搀起他的皇兄。

谁能有你熊咨度孝顺啊!当初就是在这儿顶撞父皇,面斥父皇之非,才被关进鬼狱。或许天下人都忘了,父皇也有意忽略,他要点一点。

当然,搀不动。

熊咨度跪在那里,似石浇铁铸。

倒叫熊应庚像一只攀在他身上的蝇虫。

如何暗下力气,也都无用。

渐渐地,熊应庚也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殿内这些周天大员看过来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裸身于殿中。

小主,

他就算真的傻,也受不了那些看傻子的眼神!

他讪讪地松了手,陪跪在熊咨度旁边。

熊咨度并不起身,仍然带泪,声音有悲:“儿子离开父亲十三年,心中记得父亲的样子,再见却也有些陌生。狱中无春秋,岁逐不知年,也早忘了在这样的场合,该用什么样的礼仪,面对父亲,面对群臣。父亲教儿子礼仪,儿子泣不能言,犹记旧时,在父亲怀中!离朝太久,再来此殿,未知儿子是以何等身份称陛下?”

这是讨封来了?

熊应庚看不懂,垂头不语。

他也想知道,父皇会怎么宽慰他这个坐了十三年牢的兄长。

丹陛上皇帝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地凿刻权力:“这里是皇极殿,内相宋旻引你至此,百官在这里见证,朕在这里迎接,大朝为你而开。熊咨度——你该是什么身份,你说呢?”

熊应庚一霎面如死灰!

不是说阳春大朝,讨论春闱事宜,怎现在说是为熊咨度而开?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忙前忙后,上蹿下跳,确实愚蠢,当真可笑。

跪在那里的熊咨度,这会倒见谦卑:“儿子不敢言!”

龙椅上的皇帝直接道:“太子!你该自称儿臣!”

说着,一指旁边侍奉太监所捧的玉轴:“这份敕书,就不与你念了。泰安宫已着大监为你整修完毕,朕亦思子,所笔潦草,太子捧着回府自阅吧。”

潦草,实在太潦草了!

一国之太子,霸国之皇柄,竟然交付得这般草率。

熊应庚双手撑着地砖,用余光看着国朝太子,一时心情难言。只觉得有十二万分的委屈——皇帝父亲,你亦思子!您难道只有一个儿子吗?

他早该想明白的。

熊咨度入狱十三年,无论一众皇子皇女怎么表现,皇帝都不曾敕封太子,甚至连个暗示都没有,这位置是留给谁的,难道还不清晰吗?

皇帝金口一开,楚国东宫已定!

自此国柄稳固,也为社稷玉梁。

其余皇子皇女,尽可绝了念想。

但熊应庚第一时间听到耳朵里的,却并不是熊咨度的谢恩。

熊咨度不言谢。

像是这东宫位置,本该他有。

“儿臣闻,圣天子当朝,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熊咨度的双手,亦扶着地砖,不见用力,但指长有力,青筋如龙。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殿中回响:“今有法师梵师觉,佛法精深,彗觉极世,而遗于民间,不能广施法慧,大布德泽。此儿臣不能为陛下拔人才,是圣朝有慢大贤也。”

就在这皇极殿里,这位刚刚出狱的大楚皇子,刚得到御口亲敕的国朝太子,朗声说道:“儿臣请为国师。不如此,不敢正东宫。”

他当太子,他还要跟皇帝开条件!?

这个世界简直荒诞!

熊应庚怀疑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甚至于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太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然而丹陛上的声音传下来,是那样真实有力地——“太子如此看好此人,朕岂能不见?太子请起,传梵师觉来见。”

宋旻的声音在殿外弘远——

“传梵师觉!”

于是一个穿着囚服的和尚,就慢慢地走进殿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