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咱们说到,成瘸子欲要在王府中给麻三儿寻个差事,他虽当面允诺,内心里却着实有些犯嘀咕的。若论起来他与麻三儿的父亲本是异姓兄弟,对关家与王府的关系也略知一二,且早年间曾随麻三儿他爹见过大管事,双方相谈甚欢,甚是投缘,可毕竟所有的一切已经成了过眼云烟,大管事是否还记得他这位穷朋友呢?然而“覆水难收”,大话既然已经出口,便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第二天天一放亮,成瘸子便来到麻三儿的住处,两个人匆匆吃了些苞谷饼子,喝了几口凉水,便动身向王府赶去了。要说二人去得这么早,一旦吃了闭门羹,又怎么好呢?这个您倒不必担心,在成瘸子的心中已经有了小算盘了。原来王府的大管事因年纪老迈,夜间觉轻有了早起的习惯,而早上也正是各买卖家儿向王府中送货的时候。他们每送一份货必对大管事有一份孝敬,所以他早上的心情是特别好的,就算偶尔有个把央求也就容易答应了。
两个人进了城,穿街过巷,刚一到王府的小边门,便看到大大小小的车子已经在进进出出,各铺的伙计也在忙里忙外了。这其中有送酱菜的,有送米面的,有送油盐的,还有送草纸及蜡烛熏香的,在外人看来显得好不热闹。成瘸子见一个王府的下人正在指挥运送东西,便凑上前,拱手说道:
“小人给您老请安啦”。
家人听说急忙还礼,可相了半天面却不认得,成瘸子见他的面色不善,连忙就势说道:
“小的是大管事的老相识,今早有事拜访,麻烦您能否抽空儿回禀一声,就说成瘸子有事儿求见。”
家人听说他竟然认识大管事,便不敢怠慢,兼着有些忙昏了头,并没注意到成瘸子一身破烂儿,便急急忙忙地入里通报去了。要说成瘸子却有过人之处,他猜着大管事一定在早上高兴,果不其然,此时的大管事正在门房里算账呢。这些年来他借着王府的势力没少干敲诈勒索的事儿,不说别的,单说送货一节,一个月他就能捞得三四百两银子,而今他在乡下置了百亩好地,购了连片儿的房子,娶了三房媳妇还嫌不足,成天介还在想入非非。他听了下人的通报,没有片刻犹豫,就让下人把人带进来;一来他今早的进项颇多,故而心里高兴,二来求他办事儿的人多了,指不定又能有一份进项。然而当他一见到成瘸子本人,就高兴不起来了,天下又有谁愿意见穷朋友呢?
可毕竟双方是有过交情的,待他终于耐着性子听完了央告,便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起麻三儿来。他见这个年轻人身子骨结实,脸上透着乡下人特有的憨厚与朴实,两眼却真诚,灵动,心中便有了几分喜欢;更兼最近府里确有用苏拉的地方,倘若这个年轻人真能长期干下去,那终究也是亏不了自己的。
他打好了算盘,便拉长了声音说:
“嗯,原来是关家的后人呐,你爷爷跟你爹与王府处的倒是不错。而现如今呢王府已经不比从前啦,可就算这样,招个苏拉还是不成问题的。实话说,你若是进了王府可要吃苦耐劳,不准偷懒呐。这样吧,我看就先让他去伙房帮帮厨吧,按月呢先关八钱银子的月银。但规矩我也得先说清楚喽,这月银里要有两钱银子的孝敬,就算有交情那也是不能少的,啊!”
成瘸子见事情有了眉目,连忙用手捅了捅麻三儿的腰眼儿,示意他跪倒磕头。麻三儿虽是个乡下孩子,却不是个‘三斧子劈不开的柳木脑袋’,立刻便心领神会了,他急忙撩衣跪下,口口声声的谢大管事提携。大管事见这个年轻人识得大体,又嘴尖舌利,也颇觉满意,便叫来一个下人,领着麻三儿去伙房报到。
若论起我中华大地上哪一家的厨房最奢华,那必然当属皇家的御膳房了。清朝时的御膳房分属内外饽饽房,膳房,茶房等;而膳房中还要分出肉、菜、荤、素、汤各局,其复杂程度足以令普通人瞠目结舌。而王府的伙房虽然比不上大内的御膳房,却也有炸灶、炒灶、熘灶、炖灶等十七八个灶眼儿;至于菜窖、磨房、酱醋房等也都颇具规模。房里除去十位大厨,光苏拉就有一百多人,他们各司其职,分工明确,甚至还有专门儿剥葱、剥蒜的伙计儿。伙房的下人们都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挑水、劈柴、烧灶,还要兼顾着侍弄菜园,喂鸡喂狗,刷洗碗筷,整理粮垛,真有忙不完的活儿,干不完的事儿。
麻三儿是初来乍到的,所以只能去做杂役。什么是杂役呢?就是别人不想干的活儿他得干,别人都歇着了他还得干,什么喂牲口、搬东西、扔垃圾、倒脏桶之类的脏活儿累活儿,全都是杂役的,每天必被大厨们支得团团转,连喝口水的空闲都没有,到了晚上只能爬着上床,一旦睡着便打雷也叫不醒了。
然而即便辛劳如此,麻三儿对这份工依然非常珍惜,他每天任劳任怨,从不抱怨,辛苦中渐渐取得了几位大厨的信任,他为他们跑前跑后,他们为他撑腰打气,于是其他的苏拉便不敢再欺负他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到了年根儿底,王府里为筹办各样儿年货全都忙碌了起来。关外的冬天极冷,年根儿也预示着冬季即将过去,春天就要来临,所以对这两季交替的时节也最为重视。于是老爷们要祭祖、请神、备年货,还要给下人们下发一份额外的薪俸,名曰“棉花钱”,其实呢就是过冬费,给手下人用来买新棉衣的。麻三儿也得到了几钱银子的棉花钱,他知道挣钱不易,不敢乱花,于是告了半天假,拿钱去看望成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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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瘸子并没有挨饿,他使出浑身解数,竟然巴结上了奉天城里的大财主“贾傻子”。贾傻子并不是真的傻,只是反应有点儿慢,东北话叫“发捏”,他爹曾是北京皇城的供户,专门供应鹿尾与鲟鳇鱼。
您若是想问,一个供应山水货的乡下人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说,您还真猜错了。自打满人进了中原,便尝尽了天下的山珍海味,然而不知是怎么的?他们就是忘不了那一股家乡的滋味,吃面要拌鹿尾酱,过年要煮鲟鳇鱼。老时年间的东北自然环境优越,“棒打狍子瓢舀鱼”那是真有的事儿,松花江中的细鳞鱼不用撒网便能直接用葫芦瓢去舀,而黑龙江里的鲟鳇鱼也能捕到上千斤重的。
满族人在这片关东大地上过得丰衣足食,他们贾家既然是供户,便一定不是寻常百姓,在家族鼎盛时曾在黑龙江设有圈养鲟鳇的江池,每年冬季进京上贡还能见皇上一面,家中使奴唤辈,一掷千金,是货真价实的豪富之家。按理说贾傻子出生在这么一个福窝窝里,怎么能变傻呢?敢情竟是让他爹妈用人参给补坏的。
那时候的人参也叫棒槌,多为野生,极少家养,每年要到冰消雪融之季,举行过开山仪式,才能采挖。老人们都说这野山参是有灵气儿的,凡是采参人都必能遇上一两件新鲜事儿。
传说有个老参工,开山祭过山神就随队入山,找棒槌了。可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年找棒槌就是不顺,一连十多天竟然一无所获。眼看他随身的干粮就要吃完了,若再找不到棒槌,就只能出山,明年再来了。一天夜晚,老参工劳累了一天便夜宿在山崖之下,沉沉睡去了。睡梦中他见身边的悬崖上竟然开了一个石洞,洞里传出吹拉弹唱的声音。他颇觉好奇,就循声进去查看,见山洞里竟然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殿上坐着个白胡子老头,慈眉善目的,周围净是些吹啦弹唱的山精树怪,还有兔子变成人形给他跳舞。
老参工见遇上了妖怪,心中害怕,便回头想逃。不料却让白胡子老头给叫住了,老头自称是本山的山神老爷,并说知道老参工孝顺父母,邻里和睦,有心帮衬他一把,说完就招呼来两个白胖胖的娃娃,让他们服侍老参工。老参工喝下了一杯仙酒却忽然醒了,他见天已大亮,而嘴中竟然还有酒香,昨天浑身上下的酸疼劲儿也没了,好像年轻了十岁,变得精神抖擞的。而他的旁边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长出了两棵棒槌,叶儿嫩绿,苗也挺高,别提多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