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节 胡子

断头刀 尚雍散人 2284 字 2个月前

二人放开马跑了一会儿,见紧邻大路之旁有一家颇具规模的车店,一拉熘十几间土坯草房,气派中不失乡野的温馨,中间土房的烟囱里尚冒出袅袅炊烟,离着老远便能闻到贴饼子的焦香气味。他们骑马进了木遮拦,见空旷的院子中已经拴了十几头牲口,仅在东北角儿尚有几个空闲的拴马桩可以使用。

二人正要打马上前,车店的掌柜已然听到了院中的动静,揩着两只手跑出屋子。此人五短身材,头戴一顶狗皮帽子,许是天还不算太冷的缘故,帽子的下摆只是耷拉着,随着主人的跑动,一齐上下忽闪着,显得十分滑稽。他上身儿是一件斑驳发黄的老羊皮坎肩儿,下身则穿着一条薄皮棉裤,脚上趿拉着一双空心儿靰鞡,一脸的烟火气,只要稍稍一笑,便会漏出整齐的白牙,甚是扎眼。

没等麻三儿开口,掌柜的已经抢步上前,熟练地牵住缰绳,扶着二人下了马。他一面招呼着,叫快点儿进屋,一面将两匹马牵到槽头,上了草料。末了,他还在草料中拌了两个生鸡蛋,伺候得十分周到。要说这穷乡僻壤间掌柜的又如何这般懂礼数呢?俗语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莫不是这掌柜的口甜心苦,包藏祸心不成吗?其实他之所以如此谦恭,倒不是因为知书达理,而是生意不好做,不得已而为之的。

当时关外有句土话,叫做“车虎子进店,赛过知县。”这倒不是说那些只会赶车的车老板儿真有老虎般威猛,或是说他们在官场上真有什么路子,能比知县老爷还威风,而是说作为开车店的,实在是得罪不起这帮赶车的。那阵儿的吉林,前来谋生的多为山东人与河北人,山东人勤勉能干,肯吃苦,多以开车店为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关外的车店是越来越多了,竞争压力也随之变大。为了招揽生意,车店的掌柜便“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的靠着热情好客招揽生意;有的则靠着掌勺儿的手艺吸引顾客;更有甚者竟靠着吸纳暗娼与贩卖大烟来拉回头客儿;然而所有这些伎俩若是论将起来,勉强还可以叫做“生意”,其若与那些与土匪勾搭连环,专抢往来客商的黑店比较起来,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

别看麻三儿他们二人,不比成规模的商队,仅能算是落了单儿的客人,但只要腰间有真金白银,哪个掌柜又敢怠慢呢?先不说掌柜的在院中牵马、上料,咱们单说在这一路之上,麻三儿在听看间,学会了不少江湖门道儿,这会儿他正站在屋前,一边活动酸麻的胳膊腿儿,一边盯着几匹牲口出神。作为年轻人,他的眼力颇尖,甫一进院儿便发现有三匹马与众不同,别的牲口都是毛管稀疏,两耳歪斜,一副乡下牲口的顺从相;而这三匹马,不但比其他牲口高出一头不说,且两耳直立,颇有桀骜不逊之态,明眼人只要一看便能猜中,此类马必是经过战阵的战马。

若论起战马,在当时的关外并不鲜见。自打乾隆爷在位之时,吉林将军便会同蒙古郡王,在此地放养良马。奉天的老王爷也是八旗出身,自幼爱马成癖,在府中专设了养马房,并请来蒙古骑手专司驯马与遛马。麻三儿曾在府中做过苏拉和伴当,自然是看惯了的,故而一见这三匹马,便心生警觉,料想着在客人之中,必有驰骋疆场的狠角色。

成瘸子没有麻三儿一般的见识,他见麻三儿只是瞅着院中的牲口出神,还当是连日的辛苦,将他累坏了,便急忙拉他一同挑帘进店。二人甫一进店,便被这外表邋遢,内里宽敞的堂屋震惊到了,屋中正面的土墙上,有手绘的财神和灶王爷,地上则摆放着四张实木桌子,上头放着早已备好的面点跟油茶;堂屋的两侧全是一眼便可看到底的通铺卧房,房中烧着通火热炕,炕上有新铺的干稻草与皮棉被褥,只要望上一眼,便能让疲惫的旅人找到家一般的温暖与自在。

许是当地所种的粮食还没有收割,店中的客人并不多,只有七八个车把式,散坐在各自的铺面儿上,有的喷云吐雾,有的天南海北地胡侃,还有的只是盯住了麻三儿与成瘸子的脸,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店主拴好了马,便进到屋中给他们端上了滚烫的高粱米汤,让先喝着解解渴。两人接连喝了好几大碗,直热得全身冒汗,方才觉着一身的疲劳都随着汗水的流出消散了。就在他们正要开口与店中的住客攀谈时,房门忽然被猛地推开了,裹挟着一阵摄人的寒风,闯进三个人来。

三个人全都头戴六块瓦的皮帽,身穿羊皮大氅,里头一水儿的黑布裤褂,腰间扎有一掌宽的腰围子,小腿上打着绑腿,脚蹬千层底儿黑布鞋,一样的龙精虎猛,干净利落。再往其人的脸上看,一个个眉头紧锁,满脸阴郁,使人望之便似有不祥之感。

店中的众人都被这三位不速之客给吓住了,正不知是福是祸?倒是那位掌柜的,久在江湖谋生,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慌乱,而是立刻小跑儿上前,掸去了几人身上的尘土,顺手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