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成瘸子已准备好了一份糕点,又带上三斤干下水,牵了一头毛驴,同着麻三儿他们哥俩,直奔城东头而来。话说这城东头儿乃是一片极大的荒地,早些年却是地肥,水足的好去处。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样一方好水土成了荒地呢?这里有个传说,且请您细听端详。
据传说,早年间城东头有良田百亩,分属于两个大户人家,一家姓王,一家姓聂。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不但逢年过节时常往来,且有个农忙也能相互帮衬。只可惜好景不长,两边的老爷子相继入了土,由他们的子女继承了家业。这些子女自小儿便娇生惯养,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懂什么人情世故,只知道自己捞好处,不知为别人着想。
有这么一天,聂家门口来了个神汉,他自称是过路的,想要讨口水喝。此时聂家掌门的乃是聂家大少爷,此人除了吃喝嫖赌外还特别财迷,早想将王家的几十亩好地划归己有,正没办法想,听说来了个神汉,立刻喜出望外,忙叫人将神汉迎进屋来,亲自摆桌请神汉吃饭。这神汉是受宠若惊啊,他老于世故,一眼就看出聂家大儿子心怀不轨,便顺水推舟,大吃烂喝了一通,末了擦了擦嘴,拱拱手道:
“老爷如此抬爱,某无以报答,敢问您有何难心之事,兴许小人能帮上这个忙。”
听他如此说,聂家大少爷当然高兴坏了,他将屋内的下人全部轰赶出去,便向神汉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请神汉给他出个招儿,将王家老大咒死,如此便能将他家的地都抢过来了。
神汉听了后咂咂嘴道:
“咒死一个王老大有何难哉?然而他死了,他家还有老二、老三、老小呐,不如我出个招,将他家的风水破了。只要他王家一败,那片地他不卖也得卖了。”
聂家老大一听连声称好,便问怎么个破发儿?神汉想了想道:
“我方才掐指一算,知道这王家有片祖坟地。其中有一座大坟,乃是他们家藏风聚气之所。只要将大坟挖开,将时运之气都放了,他王家想不败都难呐。”
聂家老大听说连声称好,当即捧出十两雪花纹银作为酬谢。他发财心切,当晚儿便带着几十名长工摸到了王家的祖坟地里。可说来也怪,那天夜里本是明月高悬,这会儿却变得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了。聂家老大吓得半死。然已经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利欲熏心之下,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一伙儿人围到祖坟边,聂老大便命令长工们动手。大家伙儿本不乐意,可端着人家的饭碗,谁又能惹起这位东家呢?他们只好一块儿动手,整忙活了一个更次,终于在王家的祖坟上挖了个大窟窿。但挖到了这儿,下面的土却是触之极硬,连刨了两次均没有刨开。眼见着天就要亮了,聂家老大急火攻心,亲自抢过锄头,抡圆了用力一砸,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一股白烟窜起,转眼便不见了。说来也怪,这股白烟一起,王家的家畜与家禽全都顶着黑夜叫了起来,聂家老大怕对方知觉,便带着一帮长工连滚带爬的跑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聂家老大天天派人去王家打探消息,看王家的风水到底破了没有。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月光景,王家那几个在朝中做大官儿的亲戚,便接二连三地卷进一桩公案,纷纷丢了顶子,不是被下狱就是被充军,转眼间这靠山就倒了。这下儿可把聂家老大乐坏了,他张罗着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剩下的就是静等王家来卖地了。
然而,许是聂家老大做了亏心事的缘故,在一次酒席宴上,他酒后吐真言,竟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了,将个神汉出主意,自己如何在半夜掘坟等事说了个不亦乐乎。这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啊,此消息一出立刻便传到王老大的耳朵里了,他二话不说,当即带上几十号人赶往聂家的坟地,他也不用高人指点,干脆来了个大起底,把坟地给平了。
聂家老大闻讯,当然不肯甘休,急忙带人前来争斗。于是两伙人便在坟地之中大打出手,死了十几号不说,挂彩的更是不计其数。聂家老大一个失手将王家老大捅了个透心通,末了被官府抓住,判了个斩立决,掉了脑袋。
聂家和王家同时败了,说来也怪,这一片上好的田地也开始跟着旱了。原来还有些长工想继续在这儿耕种,可老天就是不下雨,有时候甚至城西、城南、城北都下雨,就这儿不下,真是邪性透了。到最后,剩下的人也只好走了,此地就渐渐成为一片无主的荒地了。
然而地既然荒了,他老参工又能有怎样的福报,可以一个人住在此处呢?如若说起事情的源起,便更有趣味了。话说在这片地刚刚荒旱的时候,大家伙儿也都觉着可惜,却只能干看着,没辙可想。老参工也不例外,他靠天吃饭,没有积蓄,更别说能有钱买块地了。然他心眼儿最好,平日里挖参之时,倘或发现了年头儿浅的,便用一旁的荒草遮盖,以防其他后生一个手欠将参刨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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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参乃关外一宝,不但有起死回生之效,且颇具灵性。老参工既然对参有恩,便有神灵给他托梦了。有那么一天,天刚刚擦黑,老参工便觉着十分困乏,早早上炕歇了。睡梦中他见到一位飘飘欲仙的白胡子老翁,口称赤仙子。老翁告诉他说城东那片荒地实乃宝地,当迁居此处,然后找到三棵歪脖儿树,到中间那棵树前,自东向西丈量一百五十步,而后掘地,必有好处,言罢便不见了。老参工随即醒来,神仙的话犹在耳畔,他见天色已然发白,便穿衣起身,扛上锄头,直奔城东的荒地。等到了地方,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三棵歪脖树,于是按照神仙的指点,自东向西丈量了一百五十步,便抡起锄头用力刨掘起来。不料刚刚刨有十多下,下面的泥土就变得湿乎乎的,老参工心中疑惑,自忖道:“莫非此处有水,那这片地可就能活了。”然而他心中明白,此事若被别人知晓,必将一哄而上争抢,到那时不知又会伤害多少人的性命。于是他偷偷将土坑填平,扛上锄头去了衙门。
因为天色尚早,衙门刚刚开门不久,大小公人基本都到齐了,他们都认得老参工,这倒不是因他的地位有多高,而是这位老人在平日里为人最好,虽然穷困,却乐于助人,只要能帮上一把,他从不吝惜钱财,故而衙中之人也敬他三分。
衙中的班头也刚刚来到,他见了老参工,颇觉奇怪,便问道:
“您老来的这样早,敢莫是哪个后生欺负了你?”
老参工急忙摇手,仅说是要赶早儿见见县太爷,并问问太爷,能否将城东那片荒地交由他来耕种?大家伙儿听了全都忍俊不禁,心说这是老糊涂了,就那片地,甭说种庄稼,就算种野草都要旱死的。大家伙儿也是好心,都怕老人家吃亏,便围着他解劝。不料这老头脾气倔犟,任凭旁人磨破了嘴皮子,始终也不松口儿。就在众人吵闹不休之时,本县的太爷来了,大家伙儿见来了父母官,便争抢着详述了一番。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太爷听后,反倒大加赞赏,他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只道老人家自愿开垦荒地乃是忠君爱国之举,便取过狼毫大笔一挥而就,出了个告示,晓喻黎民百姓,今后那片荒地便由老参工耕种了,闲杂人等切不可滋事云云。待他将告示写完,一众衙役都笑得肚子疼,心说:“得!您瞧着吧。一个书呆子碰上个傻老头,这回要有好戏看了。”
不出众人所料,告示甫一张贴出去,便轰动了全城,皆言这是老而无能,自取其祸,要等着看老参工的倒霉相儿了。老参工却不介意,他心中有数儿,故而不去和众人争辩,只是约上几个亲近街坊,到荒地中去打井。街坊们也根本不相信,这破烂荒地之中,还能打出水来?但他们拗不过老参工,只好扛上了锄头,带上井架,出了城。待到了地方,老参工选好了位置,众人一通忙活之下,竟将水打出来了。这回轮到大家伙儿傻眼了,不得不佩服老参工的眼力,却也只有眼馋的份儿了。其实能打出的水量并不大,若想浇灌整个荒地是不现实的,只能润泽一隅,然而就是这么一点儿地,却也足够老参工养身立命了。
就在成瘸子领着麻三儿他们前来拜师的时候,老参工已在这片荒地上耕种几个年头了,他依旧待人慈悯,乐善好施,左近的乡民若是提起来,皆点头称赞,尊为长者。
成瘸子并不知道老参工的确切住址,只好沿路打听,好在不论顽童、老叟皆能踊跃指引,且不乏亲领路途者,故而未及晌午,三人已经寻到了老参工的门首。老参工却不在屋内,他并没因天热而休息,而是仍在地里忙活着,听到呼唤,才放下手中的锄头,回到地头上与三人寒暄起来。
麻三儿毕竟年轻,心性好动,他见成瘸子与这位白胡子老汉,只是没完没了的说客套话儿,颇觉无聊。他举起手抻了个懒腰,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继而又低下头,看了看眼前的菜地,立刻就对那口神奇的水井发生了兴趣。他先是回过身,拽了一下跟在后面的柴禾,又向水井努了努嘴儿,柴禾立刻便心领神会了。两个人瞅了个空子,便蹑手蹑脚的离开地头,向着水井跑去。到了井边,他们不约而同的探出头,向着井中张望,发现水井并不深,但水质清亮、洁净,内中自有一股寒气直冲人的面门。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两个人都被热得四脖子汗流,急要找个家什舀点儿水喝,却突然被从身后伸过来一双大手,扣住了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