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老人们常说,棒槌中七分为参、八分为宝,倘有拇指粗细便是参王了。这里所指的终不过是普通的药用山参罢了。据传说,山中尚有千年以上的老参,其地位堪比山神,其威势甚至可以拱卫一方,颇为灵验,且善于变化,更有甚者能在危急之时舍身救难,全人性命。但此种老参是无法寻找的,必须有了上辈子的缘法方能有所发现;另外对于此等老参没人敢说个“挖”字,必须要说“请”字;倘或山参当着你的面儿忽然隐了形,或是叶片突然扭转,则为不愿出山之意,此时必要行三拜九叩大礼,方能离开,并始终守口如瓶,以此才算是圆满无伤的善举。
今夜麻三儿的所见表明,老参不但没有潜形,却似有招来之意,这便是他的缘分到了。缘分即已到了,他麻三儿焉有不取之理呢?然他搜遍了全身,竟然什么家什都没带,而硬取则势必伤了参须,那就是功亏一篑了。就在他尚自思量的时候,忽觉背后腥风袭来,他本能的回头,见是那只最大的人熊不知何时已立在自己身后了,正举起蒲扇般的熊掌向他全力拍击而来。出于惊恐,麻三儿大叫了一声,身子一晃,险些跌下树来,直到他用手抓住一根树干,才猛然醒悟,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他大口的喘着气,头顶渗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仿佛是天空下了一场小雨,湿淋淋的。柴禾也被他吵醒,他睡眼惺忪的盯着麻三儿看,不知他为何会在大半夜里发起呓怔来。头上静谧的月光最终平复了麻三儿的心绪,他仍然喘息着,但内心已然平静下来,他自觉方才的一切似梦非梦,那摇曳的枝桠依然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使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不过就是一场梦。
柴禾并没有麻三儿一般的心境,他听说熊洞之中可能有株千年老参,立刻便将恐惧和困难抛诸九霄云外。于是他倒成了急脾气,立马就要到熊洞之中去挖参,幸亏麻三儿拽住了他,并用手指了指天,看着蒙蒙亮的天,柴禾这才警醒过来,天要亮了,人熊也该醒了吧?
两个人在一整天里都没敢离开这颗树,只是躲在树上喝露水,啃干粮,偷偷观察人熊的一举一动。看的多了他们便渐渐摸清了人熊的规律。人熊总是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出来觅食,从数量上判断,总会有一头人熊守在洞里。除非用什么食物将它引开,否则只能在半夜冒险入洞了。梦中的经历使麻三儿觉着,天黑进洞必是凶多吉少的,于是二人便商量着趁白天去挖参。若说人熊是可以直立行走的,但其毕竟仍是熊,且必爱蜂蜜,麻三儿曾观察过四周,未见有任何野蜂出没,想必这伙儿人熊馋蜜也必是馋的紧了,只要能寻到岩蜂,那便好办了。
岩蜂,乃东北山中的一种野蜂,体型硕大,毒性猛烈,不论是人还是畜类都不敢招惹它们,否则就要被活活蛰死。岩蜂常将蜂巢建在岩壁之上,因而得名,其巢硕大结实,即便寒冬来临也能风吹不进,雪压不垮,所以老岩蜂巢在过去的山林之中比比皆是,有的甚至已经存在十数年之久了。岩峰并不稀罕,但岩蜂蜜却是极为少见的,倒不是其产量低,而是采收困难。据传乾隆爷最爱用蒸熟的山药蘸着岩蜜吃,谓之大补之法,为了跟上皇帝老子的嘴,每年入冬以前,便会有专门儿的蜂户入山采蜜。这些人经历了千难万险,直到交差之时,至多才能供应上那么一两罐,足见岩蜂蜜的珍贵程度了。
人熊可以直立行走,皮毛坚厚硬如钢铁,却唯独不善攀爬,它们连树上的果子都难以吃到,更不用说那些滑溜的岩壁了。每每见到硕大的蜂巢,闻到甜美的蜜香,人熊也只能咽着口水,舔舔鼻尖儿,望之兴叹了。然而这类事终究难不倒勤劳多智的人,二人自小就长在乡野、山间,抓蜻蜓,吊蛤蟆,掏鸟蛋,挑蜂巢,何事没干过呢?至于岩蜂?即便是天蜂恐怕也难不倒这二位。
两个人商量妥了,便先后下了树。他们先是沿着原路返回,继而转往他处寻找岩蜂的巢穴。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二人便在一处背风的石壁上找到了蜂巢。这块石壁前有一个小小的土坡,而蜂巢就建在石壁半当腰的一处岩缝里,其色乌黑,就像在岩壁上支起个小小的帐篷,成群的野蜂鼓动着双翅,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让所有想靠近它的人都要心生畏惧。
柴禾见了此等阵势又心生惧意了,他见麻三儿没有退缩之意,便不好一个人独自逃走,只好一边帮着忙活,一边小心的确定周围的情势,以免待会儿慌不择路,掉到山沟里去。麻三儿则一门心思的想要攻下这个小“堡垒”,他自小便爱捅马蜂窝,只要找上几个熟识的玩伴,再挑选几根弹性颇好的竹竿,便可以跟马蜂们来一场空地协同的大会战了,至于个中之趣味,真不是城中的孩子所能体会到的。
麻三儿知晓很多对付马蜂的办法,但对付岩蜂却不知管不管用?不过,既然是未知数,那就先试试看吧。他叫柴禾找来几根细树枝,将它们编成圆环,再将圆环用细绳绑在长木棍上,然后便带着工具去寻大个儿的蜘蛛。山里的蜘蛛很多,麻三儿却专挑正在结网的蜘蛛下手,他瞅准机会,用木杆上的圆环轻轻一套,便将整个蛛网连同上面的蜘蛛一并粘到圈上了。因为野蜂个大,一个蛛网恐难以抵挡它们的力量,于是二人又在每个圈中多套了七八张蛛网,就像丫鬟们手持的团扇,远看颇为滑稽。那些网上的蜘蛛此时还不明所以,却会觉着奇怪,怎么自己的地盘上突然就多出了这么多蜘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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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见蛛网粘的差不多了,便重新回到石壁头。麻三儿仔细观察了头顶的蜂巢,好在不是甚高,树枝的长度刚好能够的上,于是便捡起地上的枯草扎了几个草球,用草球的目的是怕打坏了蜂巢,否则巢破蜜流那就是白忙活了。他退后几步,瞅准时机,将草球用力抛了上去。抛出的准头尚可,草球不偏不倚正打在蜂巢正面,里面的岩蜂受了惊吓,连忙蜂拥而出,欲和来犯之敌大干一场。不料麻三儿刚抛完草球,立刻便同柴禾一齐高举几根木杆,将密匝匝的蛛网罩在了蜂巢的出口之上,飞出的野蜂登时撞在了网里,一时之间竟缠裹为一团,动弹不得了。
岩蜂的力道奇大,几张蛛网早晚会被挣破,麻三儿急忙扔下木杆,与柴禾一起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段枯木架在了岩壁上,接着他便像耍杂技一般,脚踩着枯木攀上了石壁。枯木受到重压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折断,柴禾在下面张着两手,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预备着一旦麻三儿跌落就能将他接住。好在一切顺利,麻三儿已经爬到了蜂巢切近,他小心的立起身,用手将巢的上半部分轻轻揭开,漏出了颜色橙黄的原蜜,又将一块块巨大的板蜜揭起,随手放入一个编好的柳条筐里。他正自装的起劲儿,忽听下面儿的柴禾叫道:
“三爷,快点儿吧,蛛网就要破啦!”
原来那些巨大的岩蜂,此时正扇动着巨大的膜翅,将层层的蛛网打得七零八落,转眼间就要冲出来了。麻三儿只得歇了手,顺着枯树滑到地面,他的双脚甫一落地,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野蜂已然挣破罗网,漫天的飞舞开来了。
好在二人也是有备而来的,他们将腰间的狗皮帽子向头上一扣,就撒腿猛跑起来。他们事先就约好了方向,专往蛛网多的老林子里跑。起初野蜂就像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撞,但很快它们便确定了敌人,都嗡嗡鸣叫着尾追上来,其架势如同一群俯冲轰炸的飞机,要将地上的敌人一网打尽。
两个人的脑子已经变得空白,他们只会没命的飞跑,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尾随而至嗡嗡声还是越来越近了。好在树林已近在咫尺了,二人一个飞跃,先后跳进了树林里,与此同时嗡嗡鸣叫的敌军也一齐扎入了林中。形势顷刻逆转了,追在前面的野蜂,纷纷撞在树间的蛛网上,瞬间乱了阵脚,整个林中到处是纷杂的振翅声,后面的野蜂,见势头不对,急忙观察了一番,见敌人有勇有谋,便只好怏怏鸣叫着,偃旗息鼓了。
这阵急奔,竟差点儿将两人的心肺跑炸,他们浑身上下也被汗水浸透,两条腿便如同是灌了铅,几乎难以挪动了。柴禾抢先坐到地上,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埋怨着说今后可再也不干这类傻事儿了。麻三儿也累得如同丢了魂儿,好在一块块橙黄的板儿蜜还在,于是他也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拿出一块板蜜,掰成两半,递给柴禾一半儿,然后将另一半儿塞进自己的嘴里。要说这岩蜂的板儿蜜不愧乃关外一绝,入口香醇甜蜜,沁人心脾,将满身的疲惫一扫而光了。二人又各吃了一块,直吃得口齿生津,嘴角留香,心中也甭提多舒服了。此时他们已将气都喘匀了,便不愿再多耽搁,都匆匆收拾起身,向着熊洞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