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僧道:
“你只知其一,焉知还有与天地相合?且合为自然,攒蹙着力,何谈故弄玄虚呢?”
言罢复舒猿臂,重新将钟轻轻提起,便直接递了过来。那道士见铜钟被递到面前,倘或不接岂非示弱于人,故而略一迟疑,也学着伸出右手捏住钟顶,硬将铜钟接了过来。然一接之下,他顿觉肩胛剧痛,遂不敢停留而是急忙将钟放在了面前的席上,又略略活动了一下肩膀,见确无大碍,方才定下神来。待他抬眼见到对面的老僧竟然面带冷笑,顿时羞极反怒,高声道:
“什么合与不合,临敌之计拳脚无眼,像你这等拿捏能抵甚用?”
那老僧不待他将话讲完,即接口道:
“练功不精,习武不勤,故而扭捏。”
那道士被他抢了话头,一时语塞,顿时涨红了两颊,索性再次将钟勉强提起,用力向前掷来。不料那铜钟甚是沉重,才挪得尺许远近,便又落回到席面之上。老僧见他发急,知他自乱了方寸,遂不待他喘匀了这口气,便急速探手将铜钟提将起来,作势向着他的脚面压将下来。那道士未加提防,悠忽之间见铜钟已然落下,急忙用双手撑地,足尖点席,向后跃起躲避。疏料为僧者自有慈悲之心,况同门师兄弟间又怎肯下此毒手,方才那一压不过是虚招而已。此时又见他身已跃起,袍角尚余席上,便顺势一按,将铜钟不偏不倚压在其袍角之上。那道士去势甚急,岂能凌空收脚,当下二力相挣,只听“咔哧”的一声,竟然将身上的袍子扯去了半边。老僧见他身挂半边袍的窘态,即开怀笑道:
“师弟,观你此形倒似个罗汉,不若入我门来,也可朝夕相处,共同精进。”
那道士此时已是窘极,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义颜面,当即攘臂大呼道:
“汝以力压我,非同门之谊。想我道士善能驱鬼降妖,今日你既不肯领情,那我便送你一个驱邪纳福的法子吧,也算你我同门了一场。”
言罢他即探手入怀,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物事,向着老僧劈面打去。那老僧童心未泯,方才只欲戏耍他一番,不料此刻却有暗器袭到,他盘膝坐地,躲避不便,遂急忙展袖一挡。那物事正打在手臂之上,顿时扑撒开漫天的红雾,原来却是一包朱砂细粉。那朱砂细粉极善沾染,不但将老和尚的袈裟染成红色,就连他如银的一部须髯也被染成了血红色。那道士见状立时纵声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师兄。你妄称了佛门中人,如今却变成这副魑魅的模样,怎去见一众弟子?又怎生拜佛?”
那老僧初遭偷袭,本已怒极,但听他如此说却又缓和了颜色道:
“心为佛心,纵然形容鄙陋又有何妨?现如今你我皆离了俗世,可以潜心修武、育徒,自当同心戮力光耀门派才是。方才我讲的皆是心得,无有半点隐晦。望师弟祥思之,必有精进。”
言罢便展身离席,由一名僧人搀扶着回方丈去了。那道士呆立半晌,眼望着老僧的背影怔怔痴想,忽而动动手脚,似有所悟,却又怔怔痴想,便如同是呆傻了一般。而麻三儿本就一路困乏,而今骑在墙头之上更是周身酸痛,他见本寺僧官能有如此修为,不禁暗暗钦服,遂打消了探寺之念,直接从墙头滑落在地,乘着月光又回到客房,和衣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