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没什么见识。炼金术士告诉自己。他很快原谅了他们的大惊小怪。不得不承认,佣兵辛的身手之灵敏、技艺之出色,即便在布雷纳宁殿下所见过的真正的冒险家当中,他也能够名列前茅。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面对突施冷箭时连躲闪都办不到,别提用护臂的铁片去挡了。
客人们对方才的战斗赞不绝口,人人投来注视。伯宁正为此感到紧张,另一边,辛却已经决定请他们每人一杯酒,并拿俘虏的钱包付账了。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对同行者的判断。
见到生意上门,老板放下了呼叫民兵卫队的打算,并专门提供了一张空桌子方便审问。俘虏嘴角抽搐,只能望着双方达成共识。
“你叫什么?”辛问道,“谁派你来?有没有同伙?谁卖给你十字弩?”
最初,俘虏还想挽回颜面,作出不肯屈服的神态。佣兵并不着急,一杯接一杯给他灌酒,直喝得俘虏呛住。当他昏昏沉沉、不停作呕时,佣兵用匕首让他清醒,重复着问题。
折磨之下,跟踪者倒出了实话。他详细描绘了从他们进入小镇后的全程跟随过程,还将挑选抢劫目标的手法公之于众。对自己的所思所想,他也不加掩饰地叙述了一遍,教人身临其境。而只要佣兵端起酒杯,他就开始嚎啕。
“好个忠诚不屈的小贼。”老板咯咯笑道,“瞧见没,这时候你问什么他都会回答。这里有我的功劳,一桶便宜的好酒,教人一吐真言,谁说不是?”
“这店里的酒掺水了!那家伙绝对是呛的。”他的常客揭穿。
“妈的,就算我往水里掺酒,你该喝还是得喝。”
客人们有的笑有的吵,但餐厅里总共也没几个人。特别时期,镇上的生意都不好。不过辛认同水酒的事。“真喝醉的人可不会回答问题。”佣兵轻快地说,“所以他在装呢。早晚都要松口,还不如装作喝醉。我只是给他个台阶下。”
有意思。伯宁心想,冒险者有许多花样,辛对这些招数了如指掌。
在他们对面,俘虏涨红了脸,不断踢腿,恶狠狠地瞪着所有人。“若你打掉他的门牙,他也会松口的。”
“那样太慢了。对付必然会开口的人,就该体谅他们的心情才是。”
体谅,呃?大概俘虏不会感谢他。看得出来,这家伙是在装作老实,只等被解开的一刻报复。“怎么处理?”
“去找卖给他十字弩的人。这东西挺精巧,应该是外来的。”
“我是说他本人。”
佣兵似乎才想起这回事。他走到跟踪者旁边,挥刀割开对方的喉咙。血溅到餐厅的桌面上,渗入木头缝隙里。餐厅为之一静。接着,餐厅老板爆发出一阵咒骂。
出门后,伯宁告诉他:“很快镇上就会有外地佬当街杀人的传闻了。”
辛不为所动。“我看不会。大家都呆在家,很少出门,布告板上的告示都是很久之前的了。拜恩使节?简直是上辈子的事。”他摇摇头。“走吧,把事情解决。”
他们重新投宿。临走前,辛将十字弩重新上弦,交给伯宁防身。“我以为你会放他一马。”炼金术士忍不住又提起那死人。
“他吐露了一切他能说的:打劫外地人的套路,销赃地,镇子上的同伙窝点,还有些暗杀生意。留下他干嘛?”
是这个道理。伯宁心想。杀了他更好。难道我以为辛会放过他?
在四叶城,有人也会给诺克斯佣兵团带来特殊的委托,要冒险者们杀死仇人或竞争者。他们的报酬非常丰厚,可辛从来不干。佣兵宁愿当孩子们的保姆,带着一帮小鬼走街串巷逮小偷。伯宁据此以为,这个年纪尚轻的佣兵会有不合时宜的同情心。但他错了。不管怎么说,辛的年纪没我大,做冒险者的时日却比我久。
此刻只有一个问题。“万一他撒谎呢?”
“没人能在我面前撒谎。”
香豆镇里有两家铁匠铺,分布在远离彼此的街道。冒险者们打听过后,发现售卖十字弩的并不是其中一家。伯宁意识到,那跟踪者说了实话:这把弩是他从商队里买来的。
“小镇里到处是瘟疫,还会有商队停留?”布雷纳宁没明白。
“他们来得早,在出事之前。”
“这帮倒霉鬼来卖什么?”
“南方的毛皮和烈酒。噢,不是你刚看到的,当地人喝的差不多是水……冰地领有改良版的埃德温纯酿,一杯能教你喝到天亮。”
伯宁作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配方有改动?”
“还是凡人的酒,不是炼金造物。然而它经过改造,度数奇高,算是南国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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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人跟我提过?”诺克斯佣兵团的大本营可是在四叶领。
“因为它很贵。”佣兵不禁笑了,“事实上,是非常贵。你见到的冒险者包括我在内,有一个算一个,没人喝得起。”他收起笑容。“酒的事到时候再提,完成委托后,没准儿能有机会。我要去商队瞧瞧。你还是先洗澡?”
伯宁早有准备:“我还是想看看。之前我提到过,虫眼魔药。但需要你,呃,能不能……”
“……给你一根头发?”
“就是这样。”炼金术士小心翼翼地说。在神秘生物之间,区区毛发也可以作为某些微小诅咒的媒介,不能轻易给出。但这是最低级的冒险者的常识:诅咒是危险的、遗落毛发或给出私人物品同样危险,别有用心之辈将利用它们来对付自己。
事实上,在凡人王国里这几乎不可能发生。诅咒的门槛远比寻常神秘学更高,是巫师或大多数特殊职业的独门手段。因此,外行人以讹传讹、极尽防备,但其实他们的对手根本办不到。对诅咒无比恐惧的人往往不会了解他们恐惧的真相。
当然,布雷纳宁可以办到这种事。通过魔药,很多诅咒效果都能复现。佣兵肯定不会知道这回事。
辛答应了。“这多少能证明我最近没脱发。”他一边拔下发丝,一边感叹。“否则你会捡到的。”
突然间,他开始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辛见多识广,与摸到把神秘物品就出门去抢劫的冒险者同行不一样,或许他知晓诅咒的难度,因此毫不担心,但这一举动意味着信任。
同样的,我并没想试探他。伯宁默默接过头发。我干嘛要心虚?
是“歌女”。炼金术士心里清楚,我本想用魔药控制诺克斯佣兵。有那么一刻,他竟为自己的念头而愧疚。这样我还算是夜莺吗?再说,我怎么没想过收集他们的毛发呢?
他一时思维混乱。“我考虑过研究生发类的魔药。”
“听起来比完成委托有前途。难怪先前我找炼金术士做买卖,他听了报价后,以为我是骗子。”
“这得分人。”
在魔药的视野中,获取信息需要一直往上看。伯宁干脆躺在床上,看着辛前往小镇另一头。佣兵不仅明确目标,也知道如何接近目标。他穿入集市,钻进帐篷,再从两处露天摊位间挤过去,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车队附近。他接着找上了看马的男孩,开始搭话,并从对方身上获得了一支巴掌大的新弩箭。从神情来判断,双方相谈甚欢。整个儿过程不足十分钟。
“见鬼。”伯宁轻声嘀咕,“你简直像我的同胞。”这一手更像是无名者的天赋力量,而非凡人的交际技能。
佣兵自然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听不到伯宁的话。魔药的效果只是视野,而且是单向的。
无人解惑,布雷纳宁无法想象他的寻人思路。身在陌生的城镇,周围没有地图也没有引导者,却能准确找到临时决定的目标。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我是为了接触高塔信使和他的圣经才接下的委托,找个失踪已久的风行者。伯宁哭笑不得地想。但有这样一名搭档……没准儿最后我们真能找到他。
视野中,辛和男孩的交流终于惊动了商队成员。一个车夫模样的高个儿走过来,张大嘴无声地叫喊。
伯宁辨认出“野猪皮”、“诅咒”和“生意”等单词的口型,双方似乎在讨论无关事项。忽然,辛开口打断,视野猛地朝后一拉。炼金术士看见车夫伸手去抓佣兵的领子,才意识到辛激怒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