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荣听罢,行天眼指诀,欲找出骨柱上的罩门。那男人叹道:“女侠莫要枉费心机了。我和师妹下肢骨骼已化入这骨柱之内,是逃无可逃的。那邪魔又封了我们督脉诸穴,叫我二人求死不能。你们三位若有心救我们,给我二人个了断,我便感激不尽了。”
苏荣同鹿连城面面相觑,对那男子和他身旁奄奄一息的女子道:“你们既然求死,我便给你们两道苍雷断魂符,你们只需将这符箓运入膻中穴,自然气绝身亡。”说着话,她行五品莲花印,五屡游丝自手印指端迸出,合作两道紫光闪闪的符箓。她改行掌法,朝符箓一推,便将苍雷断魂符种入那二人体内。
那男人道一声谢,旋即运气,只见数道电光由他胸口闪出,眨眼功夫他便七窍流血而亡了;他身旁女子到底体虚,稍费了些力气才死。
常朝云冷笑道:“你们这些正派弟子当真虚伪至极。既然要遂他心愿,给他痛快杀了他便是,却赐他一道符,由他自己寻死。你这究竟是心怀仁慈,还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我竟忍不住要怀疑了。”
苏荣道:“枉你师父仁义,怎教出你这样的弟子?若追云子前辈一心求死,难道你师父狠得下心去杀他?你与其怀疑我不杀此人原因何在,倒不如问问你师父,她煞费苦心保住追云子前辈元神不散,究竟是为了追云子前辈呢,还是为了她自己。”
常朝云道:“你不要以为我师父吩咐我助你们寻人,我便不敢杀你。”
苏荣哼着鼻子,道:“我死了又算什么。你既是魔界中人,也不嫌多杀我一个。不过你别忘了,师兄的血影流珠在我身上,你若杀了我,叫我师兄知晓,他定不饶你。我们重明观弟子既可以救你,自然也可以取你性命。”
苏荣说完此话,三人默然前进了百来丈,一个微弱的声响不知从何方袭来,拖着长长的回声,绕满了骨林。三人立定,皆环顾四周。那声响再现,常朝云即刻辨出其方位,化身为影,闪至一根直径半丈的骨柱跟前,以右掌化出一排焰气,烧去骨柱上的蛛网。
蛛网既除,一张老脸迫不及待地跳将出来。花白头发松塌塌地挽在头顶,一缕缕碎发垂在前额,好像叫春风扰乱的牛毛细雨。胡子也泛出灰色,困住他湿漉漉的唇,再朝腮帮爬去,牢牢地牵住两鬓。脸孔上沾了许多污渍,唯独一双凌厉的眼,从那碎发之间透出灼光,直直戳出来,连同他依旧乌黑的粗眉,在百足荧虫的微光下排出滚滚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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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朝云一眼就认出这张面孔的主人,不觉吃了一惊,低声道:“难怪我一入地宫便嗅到血魂香,原来是你。”
苏荣赶来,细细打量那张脸,道:“你竟还活着。”
鹿连城同叶长庚只见过两回,此刻也认出他来,唤他一声“长庚”。苏荣又道:“当日那几个红衣人法力精深,我和师兄还以为叶大人已经死了。未曾想……”
叶长庚道:“女侠,我只问你一句,我琮儿可还好?”
苏荣答道:“我师兄他受你嘱托,就必然不会让你失望的。叶公子现下在西梁国太岩城,你大可放心。”
“女侠因何来此?”
“我们是为救万年灵芝而来。”
叶长庚将目光移向常朝云,对苏荣道:“女侠又为何与此人为伍?你乃仙家正室,可知此人同邪魔多有勾结?”
“这件事说来话长。”苏荣转头瞥一眼常朝云,道,“我会小心的。”
叶长庚低叹一声,对常朝云说:“我时日不多了,却有一事不解,若不能死个明明白白,我是死不瞑目的。常朝云,我也不管你们易氏为何要与我叶家为敌,眼下我已是将死之人,你便可怜我,与我如实相告吧。”
常朝云冷笑道:“我原以为他们早杀了你,不曾想他们精打细算,竟把你送给病魔练功。你放心好了,我常朝云一向利来利往。你既是将死之人,与我便无利益之争,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说便是,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难得你竟是个爽快人。我问你,要灭我叶氏的,究竟是你们常家,还是朱弼文?”
常朝云听罢,原本冷笑的脸上多了一丝怜悯之意,再看看叶长庚那灼热的双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苏荣道:“你若知晓,告诉叶大人便是,如此笑话他,所为何事?”
“你又不知我笑什么,怎么信口开河,断言我在笑话他?”常朝云止了笑,继续说,“叶长庚呵叶长庚,都说你为人忠义,我看你不光是忠义,竟有三分迂腐,三分蠢笨了。你难道以为,要你性命的,只有我们常家和那个朱弼文?”
叶长庚若有所思,从常朝云目光中得到答案,垂头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你撒谎。”
常朝云摇头道:“你以为睿王当初提拔你,目的何在?不过想借你之手,在军中逐步安插自己的人,动摇国舅的力量罢了。可惜呵,你心蒙了猪油眼睛蒙了灰,既想着效力睿王,又不敢有背叛皇帝的心思,枉读了那许多书、经了那许多事,竟不知睿王和皇帝,你是不可二者皆忠的。”
叶长庚一言不发,常朝云又道:“你的心思,我们这些旁人自然清楚。你虽在兵部任职多年,骨子里却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嘛,总有些读书人的偏执。你效忠皇帝,原是尽你为臣的本分,想来与你和睿王的关系并无矛盾。可惜呵,站在睿王的立场,你既然效忠皇帝,便等于与他为敌了。这并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鹿连城道:“其实岳母也常说,你们叶家虽因睿王得势,将来终有一日,又要因睿王招祸的。长庚兄,好在叶琮平安,你也……”
叶长庚轻笑道:“本来人世沉浮,一切自有天命。琮儿既然好好活着,我也知足了。”
鹿连城道:“琮儿对长庚兄甚是思念,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琮儿?”
叶长庚摇头道:“他既然以为我那日便死了,我便是已死之人。何必再多此一举,为他平添伤感呐?鹿兄,我被病魔囚禁以练魔功的事,你务必瞒着琮儿。他性子急躁,又不知天高地厚,若叫他知晓我在病魔洞府中受尽折磨,还不知他会做什么傻事哩。”
苏荣一时想起自己的身世,不免心酸,道:“凡人都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扶我畜我,长我育我。(笔者注:该典出自《诗经·小雅·蓼莪》)。叶大人如斯境地还在顾念叶公子,真叫人羡慕。我自幼失了父母家人,现在竟连双亲样貌都记不清朗了。”
“女侠命系仙山,哪是我们这些凡间俗修者可比的?叶琮仙根平淡无奇,又没什么仙缘,除了盼他平安,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呢?”叶长庚道,“你们莫要管我,这病魔修炼的法门极其凶残,你们要当心些才是。你们要寻的万年灵芝,恐怕并不在此处。这百蛛穴内囚禁的,尽是我们这些仙门俗修弟子。万年灵芝并无血肉之躯,又是无上的仙灵之物,我想病魔一定将它藏在更隐秘的地方了。”
苏荣刚要言语,叶长庚又道:“这百蛛穴内凶险非常。你们进来容易,出去可要格外留神才好。我曾亲眼目睹四个俗修者闯进来救人,反身陷囹圄,为荧虫所伤的。一旦荧毒入体,百骨荧丝阵便会发动,稍不留神,若为骨柱上的蛛丝所缚,便逃无可逃了。不出七日,骨骼与这骨柱相融,纵然大罗金仙降世也无能为力了。”
苏荣道:“多谢叶大人提醒。”
“女侠,我现在唯有一事相求。”
苏荣道:“只要你不求我杀你,别的事情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