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禅婆哈哈大笑,说:“那青衣女子明明是魔界修为,若单是你们闯谷,我也不想追究。不过你们堂堂仙山正室,竟与妖女为伍,恐怕你们闯进我的栖霞谷,目标并不单纯吧。”她止住笑声,沉着嗓门,又对顾乘风说:“你可想清楚了,我这栖霞谷乃以画道入奇门阵法幻化而成。阴阳二变遵游丝、柳叶二描用笔之章;五行之变,则遵琴弦、曹衣、折芦、竹叶、枯柴五描运笔之巧(笔者注:游丝描、柳叶描等都是我国人物传统绘画中的线描技法,共十八描)。进来容易,出去却难比登天。你虽仙根卓绝,又有鸠尤神剑在身,单凭你自己,要逃出我的栖霞谷恐怕不容易。”
顾乘风思忖片刻,道:“并非晚辈不愿为前辈办事。其实茑萝仙子身为魔界一方霸主,残害我们仙门中人的事,也做了不少。我当真有本事杀她,岂会推三阻四。实在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
花禅婆笑道:“我又没要你独闯东海二十四岛。你若想清楚了,我这便放你出去,你跟你师父商量一番,什么时候替我杀了狄樱,我什么时候放了你三位师妹。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不过北落仙姑的丑事我可藏不住,三界之中最不缺搬弄是非之人。我倒想看看,到时候你师父朱雀仙子如何收场。”
顾乘风犹豫片刻,说:“容我再想想吧。”
“我给你三日,你好好想一想,三日之后,你还是不愿意替我杀了狄樱,你和你三个师妹便在我谷中当牛做马,为奴为婢。至于那个小妖女,我看她灵秀非凡,拿来培植我的百毒焚心兰和龙尾地丁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你若答应替我除掉狄樱,我不仅放了你三个师妹,那妖女我也会放她一条生路的。你还有的是时间,想清楚了再答复我。”花禅婆大笑起来,声音越来越远,映在冰囊上的形容也渐次模糊;形容消散以后,再未出声了。
沐秋桑沉默许久,对顾乘风道:“师兄,花禅婆婆所言,恐怕真假参半,你也不必往心里去的。”
顾乘风并不看她,反问道:“你是指哪些?”
沐秋桑不敢回他,只咬着下唇,轻轻坐下来。顾乘风坐在她身旁,抬头望着冰囊高处时隐时现的虹彩,苦笑道:“北落仙姑的确是我母亲。”
沐秋桑看着顾乘风,带了两分诧异,三分不安,说:“可是我猜,花禅婆婆所言,兴许也有不实之处。虽然我对这件事知之不多,但是我想……”
顾乘风抢过话头,反问一句:“你当真以为,我对当年的事有所介怀?”
沐秋桑忖度着,小心翼翼地说:“北落仙姑当时为妖瘴所迷,所作所为并非出自其本意。将心比心,谁也没有理由看不起她的。”
顾乘风盯着沐秋桑,忽然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沐秋桑忙为他拭去泪水,又说:“师兄,你我同为苦命人,你现在的心绪我很是理解。我是打小便没了父母的人,不记得父母是何模样,也不知父母为人如何,有什么喜好。说句心里话,我时时感到自己是个没根的人,小时候便被买来买去,浮萍一般,后来嫁给表兄,他和夫人待我也不薄,可我总觉得人生悲苦,在张家寄人篱下,不得半分自在。不过现在我倒想通了,人生本该如此,便是那些大富大贵的,谁又不是热热闹闹来,冷冷清清去呢?我记得师兄跟我说过,立身处世,最要紧的是乐天安命,最难得的也是乐天安命。师兄还是想开些为好。”
顾乘风啜泣着,说:“我不是为我自己悲恸。其实我打小长在山中,虽然无父无母,却有师父、师叔还有师叔祖的疼爱,老实说,很多年以来我从未感到人生之苦,直到去年,我得知自己的身世。可是我现在深感人生之苦,并不是在怜悯我自己,而是……”
沐秋桑怯怯地说:“师兄是在心疼北落仙姑?”
顾乘风方才止住的泪水又哗啦啦滚出来。他点着头,哽咽道:“师妹,在许多人看来,有这样一位母亲,不管她多么无辜,终究是个天大的笑话。不光是你,若左师妹、柳师妹知晓此事,恐怕也会以为我心里难受,是因为丢脸,是因为耻辱吧。可是我告诉你,自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有过这样不堪的经历,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羞辱之感。她身为仙山大弟子,受了多大罪才将我带来这世上,我有什么资格嫌弃她?”
沐秋桑此刻也流出泪来,说:“师兄,你还是答应花禅婆婆吧。这件事当真叫她泄露出去,不止北落仙姑英名被毁,恐怕还会有人借题发挥,动摇你五代大弟子的地位。到时候,恐怕师父也会为难。”
顾乘风苦笑道:“师妹,我实话实说,我这大弟子,做与不做我从不在乎。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轻易答应花禅婆婆吗?”
沐秋桑摇头不语,顾乘风又说:“我即便回山禀明师父,她也不会去对付茑萝仙子的。若无玄鹤、白泽二派相助,单靠我们重明观,要对付狄樱谈何容易?师父凡事都要权衡得失的。若要重明观牺牲一众册外弟子,甚至元气大伤,才换回你们三人,她绝不会去做。况且你有没有发现,那花禅婆婆摆出一副强硬架势,其实很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