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破碎世界(13)

反叛的大魔王 赵青杉 6867 字 2个月前

尽管常受冲击,遇到意外灾难,

我们却像在这里一样常感到厌倦。”

念到这首长诗的第三节时,成默的声音变得疲倦切困顿,尽管他的语调依然如戈壁的晚风般寒冷,却不像刚开始那般阴沉晦暗,而是充满了疑问和不解,像是在荒漠中迷途的旅人,无助且彷徨。

“其次还看到什么?

孩子般的头脑!

有些重要的事情我们不能忘记,

我们不须去找,却到处可看见,

沿着从高处到下方的宿命阶梯,

可看到令人厌恶,永生罪恶的场面:

女人是卑贱的奴隶,傲慢而愚蠢,

崇拜自己而不嘲笑,爱自己而不厌弃;

男人是荒淫、贪婪、无情的暴君,

是阴沟的污水,是奴隶中的奴隶;

刽子手是寻欢作乐,殉教者痛哭流涕,

用鲜血当香料作宴会的调味品;

可成为削弱暴君专制权势的毒药,

像鞭打使热心的国民变得愚蠢;

有许多宗教跟我们的信仰相同,

都希望能升天;那一般圣徒,

就像腐化者舒适地躺在鸭绒床上,

从钉板、鬃衣之中寻求着欢乐。

多言唠叨的人类,自恃才高,

今天又回到他们过去的疯狂,

带着狂怒的骂声高叫:

‘哦,我的同类,我的主,我要诅咒你!’

也有不大愚蠢者大胆去爱癫狂,

他们逃出被命运幽禁的队伍,

躺到无边的鸦片烟土中藏身!

——以上就是整个地球的永恒的报告书。”

成默的声音逐渐激昂了起来,就像胸腔里燃烧着篝火,每一段喷薄而出的音节都蕴含着愤怒,他用压抑的声音痛斥着人类,鞭挞着每个人都深藏于内心的丑陋一面。他的音调越来越高,像是冲锋前鼓舞士气的号角,就连扩音器的电波都随之颤抖,人们的心也跟着轻颤了起来。

“啊,死神,你这位老船长,快起锚!

死神,这国家使我们厌倦,快起航!

虽然天空和大海象墨一样漆黑,

你知道我们心中充满阳光!

请把鸩毒倒给我们,使我们更坚强!

趁激情在胸中燃烧,我们要去

深渊之底潜游,在未知中求新生,

不管它是地狱还是天堂!”

背诵完这首长诗,成默长长的舒了口气,微微向着四面静静伫立的人们稍稍颔首,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读出他想传达的意思。他清楚这些没有怎么读过书的酷儿德人大概率不知道波特莱尔是谁,也不一定能听懂这首诗歌所表达的深层次意思,但诗歌的魅力就在于,就算你不了解每一句诗文准确的释义,同样能模糊的感觉到作者想要对你说些什么。

他相信伟大的诗歌是灌注满诗人情绪的文字,它能直接击穿大脑,抵达灵魂深处。

总而言之,也许是成默真的念诵的不错,将真实的感情传达给了在场的酷儿德年轻人;也许是他们只是给贵宾一个面子。反正节目的效果还算不错,在海勒的带头下,人群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哈立德的巴掌尤其用力,手掌都拍红了。

海勒没好气的冲哈立德翻了个白眼,撞了下他的肩膀问:“这首诗说了个什么?你怎么这么激动?”

海勒亲昵的姿态让哈立德心情雀跃,可他却故作矜持的说道:“《远行》是节选自波特莱尔不朽诗集《恶之花》的最后一个篇章,这部诗集并不是依写作年代先后排序的诗歌合集,而是根据主题和内容分成六个诗组,分别是:忧郁和理想、巴黎风貌、酒、恶之花、反抗、死亡,其中每组都与前后关联。”

“那又怎么了?”

哈立德第一次见海勒穿纱裙的娇媚样子,春心难免荡漾,瞥见海勒那双浑圆动人的眸子,滚动了一下喉咙,认真的解释道,“《远行》是《恶之花》这本诗集的最后一首诗歌。在前面的篇章,《恶之花》一直在描绘人类因为种种理想、欲望和自身的限制之间的矛盾,陷入带给自己和他人的、循环的苦难。中间的篇章,波特莱尔又用细腻颓丧的文字写出了现实是如此强大,想要摆脱这样的循环得到终极的解脱,唯有死亡。但在最后,在《远行》中,波特莱尔笔锋稍转,以不可思议的笔触给看似颓废消极的诗文落下了最后的注解,他奋力呼喊人类要在绝望中奋力抓着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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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勒听哈立德这么一说,顿觉站在中间的成默可敬多了,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所以,着首诗很有深意?不错,不错,没想到雷克茨卡先生还是个挺有心的人。”

哈立德感叹:“不止是有心,还有文化,此情此景没有什么诗比《远行》更能鼓舞人心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夸奖,就是词穷,还是读书读少了缘故。”

海勒嗤之以鼻,“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把枪法练的准一些。”

哈立德沉默了须臾,抬眼注视着成默,语气坚定的说道:“有用的,我坚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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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完节目,海勒不再纠缠成默和雅典娜,只是煞有介事的表扬了一下成默,便放过了两人。

雅典娜还是没有开口和成默交谈,径直向着营房走去。

成默犹豫了一下,在原地看着雅典娜进了房间,才跟着走到了营房,不过他并没有进屋,而是躲藏在了廊柱的阴影之中。

回廊下荡漾着扰人的晚风,成默感受到了寒意,他退后一步靠在冰冷的廊柱上,这样与冷风的接触面就小了不少。站在这个位置同样可以清楚的看到客厅里的如豆的油灯在微微摇晃,无所事事的雅典娜撑着下巴隔着玻璃遥望月下的盛装舞会。她眼眸里跳跃着两簇微茫的火焰,表情却像寒冬般冷漠,像是在观察实验场地里小白鼠活动的生物学家。

如果说纯真而又热切的笑靥代表着青春,那么雅典娜的面孔就是埋葬青春的精美墓碑。成默默默的凝望着雅典娜的凝望,心想如果要赋予她一段墓志铭,该用如何华美到夸张的字句。想来想去都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不知怎么,他又想起了谢旻韫。

他那位贞不绝俗的妻子被“上帝之杖”轰得连片衣角都没有剩下,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不是已经给她举办了葬礼,而属于她的那块墓碑上是不是记录下了他的名字。

“想必是没有的,不过也无关紧要。”成默心想。他扭头,将视线从雅典娜的身上挪向了行至高潮的舞会,又开始幻想假如谢旻韫在这里又会是怎么样一番场景。

他猜谢旻韫一定会讽刺自己只是背首诗歌虚情假意一番,而自己的圣母妻子肯定不仅对处境可怜的酷儿德人充满了同情,还会想办法为酷儿德人做些什么实事。那么他一定会反唇相讥她在做无用功。

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一点点帮助对于酷儿德人来说毫无意义,凭个人的力量,在中东这样一个破碎世界里什么也无法改变,不要说个人了,就算是联合国五常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对于人类来说,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固然血腥残酷,却是漫长历史筛选下来的最终法则,任何普世价值都是遮掩这个残忍现实的温情面纱。

成默又想难道谢旻韫不清楚这一点吗?她必然是清楚的,可她还是会为了她所期待的完美世界而努力,这大概就是一个理想主义红色贵族对实现世界大同不悔的信念。

忽然间,他又有些好奇谢旻韫的家庭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家庭。

正当成默的思绪越飘越远时,舞会也到了快要终结的时刻,最开始表演火绳舞的青年再次站上了舞台,系着火球的绳索被他舞成了华丽的焰火,流光溢彩的火线在空气中挥洒着如雨的光点,如光之喷泉,在黑暗之中美轮美奂。

录音机的沙乌地乐曲肆意流淌,年轻人们扭动腰肢,挥舞着双手,大声欢呼,让成默想起了在西腊海滩上看到过的电音派对现场。

成默心想音乐和舞蹈是全世界年轻人共同的语言,即便在战火纷飞的荒凉戈壁上,也一致无二。对于他们来说快乐是如此简单,只是可惜自己却已经没有办法能体会到这种简单的快乐了,也不知道这算是幸福还是悲哀?

但不管怎么说,挥洒青春的舞会,即使成默很难融入其中,只要能看到张扬着愉悦的青葱面孔,就如同流连于满园盛放的鲜花之间,能让人的心情放松下来。

这样的心境让成默觉得自己的灵魂愈发苍老,以至于怀疑时间究竟在他心上以怎样的速度流逝。

终于,宣礼塔上的钟声响了起来,这是告诉所有人已经到了九点半,必须得休息的号角。挥舞着火绳的男青年,停下了手动烟火表演,他将火绳扔进篝火,火焰高高的腾起了一下。就在这一秒,整个世界仿佛被这个奇迹般的动作点亮,暗色的天空被火光衬的殷红,恍如时间逆转黄昏倒至。

成默走出长廊,看到一道火流星般的光芒正从天际冉冉升起,和流星不一样的是橙红色的光焰身后留下了长长的白色尾迹。

还在水泥平地上的年轻人们也都察觉到了异象,全都在抬头仰望,有些少女还在兴奋的指指点点,甚至双手合十开始祈愿。

成默经历过了两次大战,分辨出来那是导弹发动机排出的尾烟和水汽滞留在高空形成的痕迹。他心中警惕,立刻就看到天际又亮起了几道红光,顿时心脏就跳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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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那是导弹.......”成默用沙乌地大喊了一句,快跑几步冲进房间,不由分说扯着雅典娜的手腕就向着屋外跑。

这时整个晚会的现场已经乱做一团,舞台四角的篝火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在舞台上。摇曳的火焰照亮了一张张略显慌乱的面孔,冷风中急促无措的脚步声如雷鸣,还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呼号,急促如诅咒的叙力亚语让原本欢快的气氛急转直下,变成了一出灾难现场。

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并没有使雅典娜有半分恐惧,她反而拉住了成默,想要挣脱成默的手。

“怎么了?”成默回头问。

雅典娜面色如常的说道:“我的笔记本电脑还在房间里。”

成默都知道雅典娜的笔记本里有很多重要的资料。见雅典娜又想要挣脱他的手,他抬眼看了看划破黑夜的导弹,大致判断了一下落点,估计不在他们站立的地方,于是咬了咬牙说道:“我去拿,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说完成默也不等雅典娜回答,便松开了手,转身再次冲进了房间。客厅里的油灯还在燃烧,借着这微弱的灯光,成默抓了下光秃秃的门框,迅速跑进了卧室,玻璃窗外透过来的月光倾泻在床铺上,一切一览无余,成默却没有看到雅典娜的笔记本电脑。

他弯腰掀开盖在软塌上毛毯,看到雅典娜那台黑色笔记本电脑的瞬间,窗外陡然间光芒大盛,黑夜刹那变成了白昼,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大地和房屋都在剧烈的摇晃,玻璃碎片如箭雨般朝着屋子里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