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慢慢停了。毕竟过了两夜,惠织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什么位置,只懂得一直跟着教团的人马走着,一直没有看见过其他村落或是镇子的影子。
那天被带走后惠织再也没见到过正男,她觉得这样也好。她不想在最后和正男就这么告别,那就不告别吧。
也许正男最后会在村子里幸福的度过一生,娶一个同村——或者是隔壁村子,又或者是镇子上的女孩,他长得白净,又算得上英俊,人还聪明,肯定能讨到一个漂亮媳妇。她惠织算什么呢?他甚至还不一定知道惠织的心思呢。
她在村子里也许最能干最精明,也许最会打扮最漂亮。但在其他村子,在镇上,比她好的姑娘可多了。
... 前两句是绘青说的,她最能干最精明,最会打扮最漂亮。她突然想绘青了,虽然这几天一直想着她,想着爹娘,想着正男,但这一次却想得这么猛烈。
惠织还是恨,但唯独对绘青怎么也恨不起来。她更多是在恨自己。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应该过什么样的人生,她曾幻想自己出嫁——嫁给正男时,田一郎把她送出家门的情景。结果田一郎死了。她后来又幻想自己出嫁时绘青在一旁笨笨的给她梳妆打扮的样子。结果绘青走了。
接着,她可能就要死了。
惠织不敢逃,她逃,全村都得死。
不,不能这么想,就算自己现在落入这番地步也该努力找机会,找到一个能活下去的机会。
不能再想不好的东西了,惠织摇摇头,想把那些想法甩出脑内,她才不要含着那种憋屈苟延残喘,人就是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活着的,她现在连“死”字都不愿去想。
我才不想死!我才不会死!
转移注意力般,惠织看向队列里的其他人。
教皇在队列前方和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月看上去不是很喜欢和他说话的样子。
真大胆。惠织想,但转念一想,恩赐者哪有什么大不大胆的,他们不就是最高贵的存在吗?不知道如果月了解到了教会对那些馈赠者和恩赐者做的事后,又会作何感想呢。
惠织又想到田一郎了,她有些悲哀,自己没能保护好他,她不是一个好姐姐。这一次保护绘青,是不是算赎罪了?田一郎会生她的气吗?
好冷,惠织没穿什么厚衣服,就这么走着还算好,但要是冷风一吹过来,她便就直打抖。
“冷?”月实在是敏锐,他察觉到惠织的步子颤颤巍巍的,问道。
“不,不冷,月大人... ”惠织这句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她连声音都在打抖。
“不必隐瞒。”月将自己的大衣脱下,又停下脚步等着惠织和后面的护卫跟上,将衣服披在了惠织的身上。
“铃木月阁下!这... ”教皇当然觉得这么做实在是玷污了月,然而还是被月打断了。
“女神之爱庇护她所有的子民,包括罪人,教皇阁下。”月帮惠织把衣服理了理,“女神大人一点会不忍自己的子民深受寒苦的。”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教皇害怕月再质疑他对女神的虔诚与忠诚,马上应和,“但身为女神血脉的你褪下了大衣,岂不也经受着寒霜之苦?”
“无妨。我早就觉得这衣服穿着闷热无比了。还请教皇阁下不要担心。”月假笑着回道,“我在队伍后方看着她,教皇阁下还请在前方领路。”
教皇讪笑着应了,又快步跟到了队伍前方,殊不知自己正咬着牙握着拳,满腔愤恨。
从一开始就仗着自己得到了女神的血液而曲解女神的教诲,铃木月不能留!只有我才能代表女神,代表真理!
你要保护这个罪人,保护这个所谓的女神的子民?好,那我就让她真正的获得女神之爱!
“听说附近就是那只被称为神之造物的络新妇的领地?”教皇对一旁的随从问道。
“是的,教皇大人。附近一带的人都信奉那只名为络新妇的巨大蜘蛛为女神造物,将其当作女神之神迹。”随从回答,“这里的人常为络新妇供奉牲畜果蔬,早年间甚至还有供奉活人的传闻。”
“供奉活人?有意思。”教皇摸了摸下巴,“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人相信络新妇渴望得到人类的身躯,于是有一年他们供奉便了一个犯下了亵渎女神之罪的男人,教皇大人。”随从又回道。
“怎么个献祭法?”
“将罪人捆绑起来,丢入络新妇所居住的山洞中,教皇大人。然而最后络新妇最后将罪人啃食到只剩下骨架,也没有得到什么人类的身躯。”
教皇点点头。络新妇能不能得到人类的身躯不重要,重要的是被络新妇啃食的人类会活生生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巨大的蜘蛛啃食,极其痛苦的死去。
绘青仍在赶着路,天空中飘着的雪在昨天已经看不到了,小林终于能放下心来跟绘青说说话了。
“小林叔,我们要去哪里?”绘青张望四周,自己还在马车上,前天出发后他们一直没有停歇——只有吃喝拉撒时才在路边稍微停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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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小林回答,“惠织姐有跟你说过城里的事吗?”
“惠织说她没去过城里,但是她知道城市很大,是很多很多村子组成的,还有很多在村子里见不到的东西。”绘青很高兴小林肯陪她聊天。
“你惠织姐懂的还不少。”小林暗暗担心起惠织和她的爹娘,“我在城里有认识的人,也是开旅店的。他欠了我不少,我把你托付给他,算是还我个人情了。”
“欠?”
“嗯,我以前可救过他的命呢。”
“小林叔好厉害!虽然还是惠织厉害一点,不过小林叔也很厉害!”
“你真喜欢惠织姐呀。是个粘姐姐的妹妹呢。”小林笑了笑,在绘青心目中,惠织似乎一直排在第一位。
绘青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魔力,一种让人摆脱焦虑的魔力。小林总算把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盘算着等把绘青送到城里,托付给那个熟人后便赶紧回村看看上野一家的状况。
道路前方的灰雾渐渐淡了,小林打了个哈欠,他已经两夜没睡了。
“小林叔,惠织说困了就要睡觉,要不然对身体不好。”绘青见状提醒道。
“好,好。”小林应付着,但想到这么久不睡赶车也有危险,很快又在路边停了下来,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想要休息一下。
现在应该是正午,太阳竟然难得的从云中探了出来。小林爬到马车后,让绘青挨着自己,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绘青啊,太阳快落山时把我叫起来。”小林叮嘱着,或许是躺下后很快就困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力气。
“好。”绘青应了一声,头挨着小林的胸膛,眼睛也有些发困了。
白茫茫的雪地里,马车上,少女挨着男人的胸膛,两人慢慢进入了梦乡。
惠织和月并排走着,双脚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探着路,不时踩到干枯的树枝,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前两天那个男孩,是你的什么人?”月突然小声问道,“那个跟你一起响应教皇的男孩。”
“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不认识他。”惠织警觉起来,压低声音回道。
“别害怕,我和这群人不是一伙的。”月看到惠织将信将疑的表情,又说道,“我是想告诉你,他已经跟了我们一路了。”
惠织心里一惊,自己刚刚还在想着正男也许会彻底将她遗忘,将她抛弃,没想到他竟然跟了她一路?她刚要往回看,月却拉住了她:“你想让他暴露吗?”
惠织不说话了,她继续向前走着,腿脚有些发酸。除了她自己和月——牵着马的月,所有人都骑着马。
“不必回头,回了头你也看不到他。”月继续小声说道,“他很聪明,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呢。”
“你能感觉到?”
“凡人对恩赐者说‘你’,可是要被惩罚的。”月笑着回道,“我当然能感觉到,这次跟着教团来,我是担任了护卫的工作啊。”
惠织看了两眼月:“你看起来不算强壮。”
“难道看起来不强壮就不强大么?我可是恩赐者。”
惠织不说话了,沉默良久她又问:“接下来我要被怎么处置?”
“被拉到蜘蛛洞里去,任你自生自灭。我听得清清楚楚。”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在不被教团发现的前提下。”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不必救我,你能不能先护正男周全?”
“原来他叫正男啊。你放心,你和他,我都会以命相护。”
惠织又不说话了,不过她总算安心了一些,但她不敢确定身旁这个恩赐者是否可靠。
... 毕竟是恩赐者,惠织安慰自己,就算是骗她也好,她倒是已经无所谓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正男。
这个笨蛋!为什么要跟着她!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或许...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惠织突然又有些欣慰,甚至可以说是幸福——至少正男在意着他。
“你确定是他?他为什么要跟在我们身后,还跟了这么久?”惠织又小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情人吗?”月用同样的疑问回道。
惠织终于不再说话了。她的心仍在悬着,但至少没有这么不安了。
绘青应该还好吧?她突然想,虽然她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时间,等到天色变得阴沉起来时惠织才发觉,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冬日的太阳落下的时间很早,再加上这几日的天空其实都是阴沉沉的,只有越来越黑的天色能提醒惠织,夜晚要来了。
前方的人停下了脚步,惠织也不得不停了下来。她一直在走神,满脑子都是正男。
正男应该不会有事的,她想,旁边有恩赐者在呢。
“别愣神了,还在担心你的情人?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月小声提醒,拽了拽惠织身上那件大衣——他的大衣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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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织回过神,前方的人马纷纷让出一条道路,顺着两列人马往外看,跟前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一片漆黑,看起来深不见底,和地上白皑皑的落雪对比得黑白分明。她不知是错觉还是精神恍惚,竟在耳边听到了一阵阵阴森的风声,它们从洞口传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