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
少时的经历,造就了稷辰的性格。
而这份性格,最终导致了他衔烛成魇的命运。
无支祁展现出的血脉和跟脚,让稷辰嫉妒,但这份嫉妒之火,并非是由此刻点燃,而是在无数岁月以前,就已种下,更不是对无支祁一人展露,而是对世间所有先天生灵抱有同等嫉妒。
凡夫俗子,山精野兽,皆需要通过后天修行才能脱离凡躯的,此为后天生灵。
而那些生来就是长生种,无需修炼便可睥睨天下的,则是先天生灵。
稷辰无法认同,为何有人生来就可高人一等,而他...却只能以平凡而遭人遗弃!
嫉妒的火焰在稷辰的心中燃烧,令他那身为衔烛之龙的庞大身躯皆被火焰覆盖。
而当火焰覆盖至最盛之时,心之火焰一同燃烧,他那被魇气侵蚀、沉入黑暗的心神世界,因熊熊火光再度有了光亮。
一个少年站在火焰中,目光虚无而空洞。
他是稷辰的本我意识,但这本我意识,已被魇灾侵蚀、掌控,主体早已不知是稷辰本人还是魇灾意志了。
“先天生灵...斗战圣猿...我似乎认识他...但,已经记不清了...”
“但我却记得,斗战圣猿是十分强大的血脉,值得我付出代价掠夺...”
“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我是谁...”
“我,是谁...”
少年于火焰中茫然。
直到心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是无穷魇气所发出。
【你就是我。】
【你是,弃...】
弃...
这是,我的名字吗...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本就残破的心神世界,亦被此时的痛苦情感所填满。
于是心中的火焰更炽烈了,并于诸火焰中,浮现出了一副副他本不愿想起的画面。
【你醒血失败,身无半点血脉跟脚,不配继续待在我地巨神足城,当弃之!】
是了,年少之时,他曾因无法觉醒地巨血脉,而遭父母遗弃。
父恩母慈,他从未体会过,故而即使失去一切,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他憎恨过刻薄寡恩的父母,但更憎恨弱小平凡的自己。
还曾对神明无应的天空许下愿望:要是世间没有先天生灵,人人都是凡夫俗子,那该有多好。
无依无靠的他,于隘巷中偷吃蛮牛蛮马的草料,只求苟活于世,却被牛马主人察觉,将他驱逐出城,只得宿于山林。
他躲藏在山林之间,与野兽争食,却又被一群雪鹫追赶,最终逃至冰河。
冰河是朝月之龙的族地,他请求能在冰河之中稍稍避难。
可最终却被巡河夜叉丢垃圾般扔出了冰河地界。
“今日是七太子玄的满月之礼,奉龙君龙妃之令,域内同庆,不见血光,尔受伤染血,不得踏入冰河!”
呵,龙太子玄,真是好命啊。
区区满月之礼,竟要域内同庆,这是何等的父母之爱,只因为...他是先天生灵吗...
少年说不出的羡慕,亦说不出的嫉妒。
数九寒冬,漫天雪落。
少年如一具死尸趴在雪地之中,渐渐被雪深埋。
但他感觉不到任何寒冷,因为濒临冻死之际,只会觉得温暖。
又或者于他而言,人世实在有太多的冷漠,死亡反倒成了最后的温暖。
几只雪鹫在风雪中盘旋,一路从山林追至此地,耐心等待着少年真正死亡之后,再将他分食。而这份死亡,正是凡人的末路。
“吃了我吧...至少你我之间,能有一个吃饱肚子,不必再忍受饥饿之苦...”
少年行将死去,然而心中所念,竟不是对父母的憎恨,而是雪鹫会因分食自己吃饱肚子,这真是,太好了...
他是在为自己的死亡寻找意义。
但其实他明白,自己的出生和死亡,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
他或许只是世间多余之人,所以才被遗弃,所以才是...弃...
倘若生命到此为止,则他只会是弃。
可,世间不会只有痛苦,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亦存在着遁去之一。
风雪中,一只玄鸟从天而降,她赶走了盘旋于此的雪鹫,用自己温暖而巨大的羽翼,抱住了从不知温暖为何物的少年。
也在那时,少年获得了他一生的救赎。
“哎呀呀,小小的生灵,为何要在雪地里酣睡,不觉得冷么,真是个可爱的小傻瓜~”
“明明自己都要死了,却想学神佛以肉饲鹰,还是个善良的小傻瓜呢~”
“但我并不讨厌傻瓜,只是,你真的决定好,要死在这里了么?”
“又或者,你更愿意去参加我的宴会?要去尝尝我亲手烹制的风糕吗~再喝一碗热乎乎的露水酿~糟糕,露水酿可是酒,你似乎还没到喝酒的年纪呢,但若是风糕的话,你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哦~为什么不说话呢,明明长得这么可爱,再不理我我可要哭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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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别骗人了...
我从来就没见你真正流下过眼泪,在你的脸上,永远都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我从未真正理解过你,更从未真正走进你的内心...
所以直到此时,我还是没能明白。
身为高贵先天生灵的你,身为无暇天命玄鸟的你,为何要救身为污秽凡人的我...
是因为一时兴起么...
倘若让我活下去,是你的一时兴起,则我会倾尽全力活到最后,不负你的期待...
...
画面一时结束了。
于熊熊火焰的心神世界,少年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温暖和笑意。
他曾被世界遗弃,但仍有人视他为宝物。
所以他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
不是先天生灵也无妨,他决定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不再为永远不会投下的父母视线而活,他要为了另一个人而活。
他虽只是凡夫,但只要足够努力,一定也有机会站在修真路的顶点的。
唯有如此,他才有资格,站在那只鸟儿的身后,守护那令他眷恋不舍的温暖!
天命玄鸟呵。
为了回报这只尊贵鸟儿的期待,他愿意朝着不可能再努力一次。
【呵,你真的这样认为吗?真的相信凡人能凭后天的努力,超越先天的存在?】
【你倾尽一切所能达到的高度,不过是某些人的起点,甚至可能连起点都不算。你其实明白,于此不公之世,凡人其实什么都做不到!山也不平,路也不平,世间本就不平,更不存在任何以凡逆天的可能。】
【你从未被救赎,更从未有所改变,你于阴影之中嫉妒着先天生灵,卑劣地诅咒着那些高贵的生命,看看你那些挫败的过往吧,哪一次不是被先天生灵欺压地体无完肤!】
【即使如此,你也能忍受吗!忍受这份与生俱来的不公,忍受那些高高在上的傲慢视线!】
蛊惑的声音再度响起,令少年短暂出现的笑容归于冰冷。
更多的画面开始涌现。
他曾被某只天命玄鸟所拯救,亦为了与其并肩同行,拼尽一切努力。
可换来的,却还是一次次的败北,被那些先天生灵打击地体无完肤。
他用了十年才辟出妖脉,用了五十年才完成融灵,用了三百余年才结出妖丹,用了七百余年才结成妖婴。
仅仅是修到元婴期,他便用了一千多年,而这还是救他的鸟儿不遗余力相助的结果。
若非玄鸟为他延寿,为他驻颜,他早就成了一介老者,可眼下,却仍旧保持着少年姿态。
用玄鸟的话说,她喜欢看他少年时闪闪发光的眼睛。
她既喜欢,他可以永远做她的少年;若她哪天腻了这副容貌,他也可为她改换为世间任何模样。
靠着玄鸟的人脉,少年走后门,进了天人派,修的全都是上品妖法,却还是限于天资,进境缓慢。
玄鸟的仙风仙露,无一不是天地至宝,他吃了无数,到头来也还是用了一千年才堪堪结婴,一度惹来无数耻笑。
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认清现实,他不仅仅是后天生灵,其修行资质就算放在后天生灵之中,都算得上最平庸的那一档了。
这样不堪的他,要如何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遮风挡雨...只是妄想罢了...
更在某次天人派和太一派的宗门大比之中,他被对手碾压得丢尽颜面。
对手名为应玄,是朝月龙族的龙七太子。
这个名字,他毕生难忘,因他被天命玄鸟拯救之日,正是被朝月龙族的巡河夜叉欺凌之日。
而那一日,是太子玄的满月之日!
当他是一名少年时,应玄才刚刚降世不久,年龄比他更小。
而在他苦修一千多年之后,如今的应玄又是何等修为呢?
仙王!
一千年,修至仙王!
他见了应玄,甚至要喊一声少君前辈!
且这应玄素来没有修炼的习惯,平日里只专注于吃喝玩乐,即使罕有修炼,也不感悟境界瓶颈,应玄还是以凡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仙王!
这便是先天生灵的修炼速度!那根本不是修行,那简直是上天将修为强行灌进你的嘴巴里!
何其不公!
何其...令人嫉妒!
更让少年无法接受的,是彼时的应玄近乎嫌弃的眼神。
“怎么搞的!父君不是说要让我在淮宗大比之上一鸣惊人吗,为何就给我安排个元婴期蝼蚁当对手?对手这么弱,如何显示我的手段?难道要让我一口寒气把这小家伙吹死吗?”
不对!不对!
明明你才是小家伙,你比我小,比我小!
“七太子有所不知,此人虽弱,但他背后的靠山,却是连龙君见了都要尊一声前辈的玄鸟前辈...击败此人,便等同宣告我朝月龙裔战胜了玄鸟一族,这可是足以震惊时光长河的消息,必能让我朝月龙族声威大振!”手下如是道。
该死!该死!
尔等羞我辱我,我都可以忍受,但若尔等妄图借由此事,辱她声誉,则我便是拼却此命,也要让尔等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