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钦霜见她身子抖动不止,忍不住道:“夫人,其实婉儿从没怪过您。”
江夫人望了他一眼,悠悠叹道:“我们母女能在有生之年重逢,说来全是拜你所赐。孩子,你武功好,有傲骨,有侠气,从你身上,依稀便见当年自流的影子。可是……孩子……”她身子轻颤,低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没人愿把女儿嫁给江大侠的。”
凌钦霜茫然道:“夫人,您……您这话是……”
江夫人缓缓喝茶,过得良久,方道:“‘别看江自流那小子风光,将来必定没有好下场。大侠?狗屁!那活儿可不是人干的,谁沾上谁倒霉。这世道,保住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儿,可比什么都强!一句话,你若嫁他,就当没我这个爹!’”她以高贵之身,出这等粗鄙之言,颇有些不伦不类,说到这里,轻咳一声,方缓缓续道,“这一番话,是我当年下嫁自流之时,我爹跟亲口我说的。现下见得婉儿这般模样,我终于明白我爹的心了。”
凌钦霜垂头默然片刻,蓦地跪倒桌边,叩首道:“夫人!婉儿为我才伤成这样,无论如何,我都会想法子救她。待她痊愈之后,要打要杀,任凭夫人处置。”
江夫人眼神伤痛,也不说话,过了良久,见凌钦霜兀自跪地垂泪,叹了口气,将他扶起,以袖为他拭泪,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到底有什么好呢,值得为了他不顾一切?”江夫人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在堂中缓缓踱步,“当年为了他,我绝食数日,险些送了命。他赶来时,我虽然已经说不出话来,却还在含泪笑着。后来,我叛家离门,随着他浪迹天涯。那几年,我们居无定所,举目无亲,既要逃避仇家追杀,又要行侠仗义。哪一日身上添了几道伤痕,哪一日病倒在客栈里,逆旅凄凉,至今都记忆犹新。可是,现在想来,我却越发的困惑。因为我不知道,那许多的苦,那时的我,为什么竟能终日笑着吃下来……”
平淡的口吻,凌钦霜听在耳里,却有说不出的惊心,说不出的苦涩。一切一切,都那么的熟悉……
江夫人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扉,说道:“孩子,你过来看。”
凌钦霜凝目望去,深夜之中,雨急风骤。透过雨幕,遥遥可见山脚之下的长安城。城郭楼台漆黑如墨,其间尚余星星点点,灯火阑珊,别有一番凄清,却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风忽而转急,雨也斜了进来。
江夫人浑不在意,一任风雨袭身,却只是静静地望着风雨中的星星灯火,喃喃说道:“你看那灯火人家,寒夜落寞,想必……想必那灯下的深闺女子,也在候着一个归家之人吧……经年天涯逆旅,道路尚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才能有一个可以怀想、可以归去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