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阳圣童嗤笑道:“我服仙药未必不能蜕化升真,你身上也未有金丹在腹,说这些闲话还有什么用处。”
元化子叹了一口气。
在元化子看来,随着红阳圣童使用了汉宫青鸟术,天上的仙雾已经塌坠开一个口子,隐然能看见薄雾幻化出的万丈高峰、崖尸洞窟,也能看见高天万丈的凛然大星,直挂在北方的天穹。
此时红阳圣童已经再次陷入了魔障景象,他宁可看着薄雾啧啧称奇,也不愿意看天上的星斗一眼,手里更还捧着一株干枯的怪植。
方才元化子垂目窥视,以冥冥之意独守心斋,直到看见虚室生白,才勉强穿破仙雾,发现宴仙坛远处轰然洞开了一道裂缝。
里面层层叠叠的尸体凌乱枕藉,扭曲畸形的肢体已经无法形容,干尸嘴里长出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株株宛如向阳新生的干枯怪植!
元化子轻叹一声,眼里满是慈悲之意。
哀吾生之须臾,在长生机会面前有多少人能保持冷静?
即便是古之贤人对此滥觞深恶痛绝,也并没有彻彻底底毁去这条成仙之路。凡人期不老,羽客期遨游,真人期与天地同寿,有谁能彻彻底底摆脱期待呢?
因此即便是白玉蟾仙师,也认为缦亭峰仙宴之所以害人不浅,是因为人们对他的理解太浅薄。正如道士从练气符箓发展到内外丹,或许等到更高修为被登临,这个仙宴就能真真正正化为渡化人间苦难的机缘。
元化子这门派在这里守了数百年,也错等了数百年,坐看着无数人迈着麻木的步伐走上山,再也没有回还。
如今师兄弟也早就放弃了这个地方,自己已经老了,他所最担心的,是小道士走上了当年他父母同样的歧途,对着虚无缥缈的仙宴,而草草了结自己的性命。
晨昏功课的时候,自己总是跟徒弟提点说本门“先命后性”,正是因为保全本命,再修真性,他们南宗才没有走上和全真道一样的道路,也不知道小徒弟听懂了没有?
最可气的是那个江闻,总是一副登徒孟浪的样子,带着徒弟翻看着古书志怪,这几年差点就连蒙带猜,说出了本门最大的秘密。
可江闻和小徒弟不一样,小徒弟对他父母的死耿耿于怀,这事就怕有一天会化为修道之路上的魔障缠身,趋死不避;同时他很清楚江闻,是个最最怕死、最最惜命的人,所谓江湖武林,不过是他寄身的一方池塘罢了。
知晓北辰高拱时、仙雾开生门的江闻,此刻应该忙不迭地跑下山去了吧?
元化子没有打算阻止红阳圣童吃“长生不死芝”,对方此番有天师丹息法护体,自己又何尝没有留下伏手?
元化子门中师兄弟成就各不相同,以大师兄和七师弟成就最高,元化子修道成就不算出众,始终没有摸到金丹的边,却在外丹一道上独树一帜。
只要服下嘴里那颗蕴养多时的“大玄九还丹”,他就能在一息之内龙虎交汇、坎离既济,踏入金丹之境……
“若今日仙宴上果真有神仙,就来找老道算账吧!”
就在北辰运行到中天的那一刻,老道目光如电猛然张口,一道紫雷青电轰然炸破,魔障里的景色猛然划破,薄雾不断退散着。
仿佛潮水退去的海岸,逐渐露出底下贫瘠荒凉的沙滩,也惊醒了红阳圣童这样搁浅的鱼儿,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这门雷法丹道功夫内养则成金丹,外用则为雷霆,以元化子身上的符箓、咒术、手印、禹步、存神、内丹合为一体,他使出的就是白玉蟾仙师留下,内魔外邪无所不辟的洞玄玉枢雷!
但就在元化子如神只般站起,来到宴仙坛裂缝处预备再放雷法时,忽然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元化子强行压下不安,正想抬手向前,可他的心脏猛然跳动得剧烈。最后才发现,他所听见的古怪声音,竟然是从他的心口出飘出!
对了,那声音不是笙、不是萧、不是鹤,而是大大小小不同的籁在奏响!
那么此时在他身上出现的,声音高低粗细各不相同反复奏响,吹奏到精神几欲崩溃,是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心籁”,是心籁毕鸣的恐怖体验!
“不可能!现在是北辰高拱的时刻,为什么仙宴还是没有减弱!”
元化子目将欲裂,痛苦地倒在地上,只觉得五内丹毒瞬间爆发了出来,强行催入金丹的后遗症再也压制不住。而另一边,红阳圣童也陷入了恐怖的心籁毕鸣中、连带着四个六甲神将乱作一团。
红阳圣童眼中已经失去了神彩,手掌紧攥着死人身上生出的长生不死芝,在痛苦中失去了理智,猛然塞进了口中。
但就在此时,元化子忽然感觉一股力道将他提起,快速远离了那处裂缝,心籁毕鸣也减弱了几分。
“你是……江闻?!”
他睁开眼,瞬间就认出了来人身份。
江闻腰插青铜剑,面容坚毅地继续抬人。
“真人,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