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江东日暮云

江闻继续揭破对方的小心机,双手把玩着玉璜。

“还有这套编故事的江湖把戏还是算了吧,你用的镶的手法太次,硬是把战国的古物拗成了后汉的形制,简直是暴殄天物。”

李真人吓得右手一抖,幸好被壮汉道童扶着站住不动,才尴尬笑着看向江闻,额头已经全是细密无比的汗珠。

“大侠好……好眼力!”

李真人没太听懂对方所说的名词,但是《述异记》中记载“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还是知道的,不管名称怎么变,都改变不了这种纹路代表的时间。

古时的青铜器类似玉璜的纹饰有蟠螭纹与蟠虺纹两种,蟠虺纹是与蟠螭纹相似,但图案稍简化的盘曲小蛇纹饰。

想要分辨其实也很简单,蟠虺纹因为这种纹路体有鳞节,呈卷曲长条形,蛇的特征很明显,但往往作为附饰缩得很小,有人认为是蚕纹,只有个别像这样作为主纹的。

从这块玉璜的纹路来看,确实是盛行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风格。毕竟商末周初的蛇纹,大多是单个排列;只有春秋战国时代的蛇纹大多很细小,作蟠旋交连状,才会被称为“蟠虺纹”。

李真人之所以把他称为云雷纹玉璜,是因为这块玉璜上的蟠虺纹看着总是略显别扭,紧盯一会儿就会眼花头晕。这种现象,可能是由于各个蟠虺首各自向内,宛如源头纠缠在了一处的杂乱水草,方此呈现出了怪异变形的姿态,即便是当铺中的朝奉都极有可能将它当成奇怪的变型雷纹。

李真人这样做不为别的,对方拿到手总是要销赃,压低点价格也好到时候花钱买回来没那么心疼,毕竟这种孤品世间难寻,错过了就没有了。

江闻在揭破对方小心思后,随即默不作声地收下了玉璜,两人又陷入了面对面的僵持之中。

这时的气氛已经略显尴尬,他很担心江闻的笑容彻底消失——那可能就是杀人灭口的前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时候自己也不能再拿出别的东西作为赎身之资,否则凶徒也不会放心自己的用意,只会死的更快。

“真人果然风趣,和我在王府上的听闻一模一样啊!”

江闻忽然哈哈大笑,毫不掩饰地说出来意,“我听说如今尚老王爷最信赖的就是你李行合真人,衣食起居无不言听计从,果然名不虚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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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原是王府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李真人脸色恢复了不少,左右观瞧着江闻的长相,却没办法和自己记忆中任何一个人比对上。

“真人不用看了,我们素昧平生。只不过我奉靖南王府耿王爷之命前来拜访,自然提前知道些消息罢了。”

江闻淡淡说道,“可看这玉璜的土色,想不到真人还对明器感兴趣,这倒是耿王爷没想到的,回去还得跟他老人家说说……”

话音落下,李真人已经面如土色地看着江闻,显然是连笑容都伪装不出来,眼中满是绝望惊恐之色。

江闻刚才似乎只是说了一些见不得人的“雅好”,按理说是没什么干系的,这富贵人家里谁不曾收藏点来历不明的古董,就算是自诩清流的文人雅士,家中碑刻残帖不也往往是从坟头扒过来的吗?

可问题是对方提到了靖南王府,这件事就非常危险了。

顺治三年颁布的《大清律》条款极多,此时因神州变荡,律既多成空文,而例愈滋繁碎,偏偏其中就有一条“偷坟掘墓,斩立决”,被依律追究起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若是其他人还则罢了,可要知道初代靖南王耿仲明之死,就是因为刑部官员依照新颁布的《大清律》,狠狠参了耿仲明一本,说他“部下梅勒章京陈绍宗等纵部卒匿逃人,罪当死”,并且要按照规定严究,“逃人窝家正法,妻子家产,籍没给主”,最终逼得耿仲明自杀谢罪。

这件事的起因模糊不详,想来不外乎是天威众怒,但当时的耿仲明“将旧兵二千五百、新增兵七千五百,合为万人”,正与尚可喜一同奉命征讨广东,从中获得最大利益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平南王尚可喜了……

“大侠,都是误会!这不是我的意思啊!”

李真人思考了不到一刻钟,瞬间就倒豆子般把实话说出来,“尚老王爷年岁渐高,前几月还上书告老,早已有了颐养天年的打算,此次寻我来只是为了找到一处风水宝地,求一个荣荫庇护子孙后代。”

他绘声绘色地讲着,显露出了不容质疑的行家口吻,“我先是为他在广州城北找到一处‘飞凤饮水’的上佳之穴,上有石脊脉从顶上直贯入穴,先人百年入葬此处,必然保佑子孙后辈飞腾不可限量!”

江闻不明觉厉地听着,还恰到好处地点头示意,等到话音结束才缓缓说道:“然后呢,这跟你偷挖明器有什么关系?”

李真人气势瞬间一馁,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虽然找到风水宝地所在却终究学艺不精,开挖后才发现下面早上千年就已经埋了正主,如今就算有宝穴也无济于事了……”

江闻恍然大悟般地看着对方,原来是修坟变成了挖墓,眼前这人肯定是见钱眼开地偷偷拿走了一些墓中财宝。尚可喜如今算起来还未到花甲之年,居然连修墓告老的办法都想出来抽身而退,倒也不嫌晦气。

“原来如此,误会误会,是我误会了。”

江闻假笑着和对方寒暄,恍然不知这是今天第多少个误会了,“李真人先前既然偶失了手,更应该将功补过才是,怎么跑到这野地里消闲呢?”

“我哪里有休息的命,这半个月我踏遍了广州内外无数山岗,就为了找到另一处让王爷满意的吉地,佛山这儿先前还没来过,自然要顺道走上一遭。”

李真人苦着脸解释道,“我所学的堪舆之术不精,唯独知道两广之中藏有一种旷世无双的风水奇穴,名曰‘百足蜈蚣穴‘,葬入其中富贵自然不需多说,子孙后代更能频频绝处化吉、生机不灭,神妙莫测啊。”

江闻好奇地打听着八卦,继续问道:“这种风水宝地不好找吧,不知真人如今可有收获?”

李真人见四顾无人,才小声说道:“倒还不曾,我查遍周遭百山的龙、砂、穴、水、向,全都似是而非。别的异状尚且不提,‘百足蜈蚣穴’非得要四周有百孔四时不竭之泉,才算是得其正位,我这事情还得办下去啊……”

李真人长篇大论地说了这些,当然不是与江闻一见如故无话不谈,而是侧面表达自己在尚可喜眼中必不可少的重要性,无形中给自己贴上了一张护身符,防止对方起了歹心。

再者偷偷泄露王府机密给江闻,也是相当于是投名状的一种,两人各有把柄在对方手里,心里也就少些无端的顾忌了。

对此江闻也只能暗暗感叹,不愧是能忽悠到尚可喜这般人精的江湖术士,李真人已经把示敌以弱的功夫练到了深处,普通人要是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极可能就轻信了对方的言语。

“既然是误会,那还是办事要紧,李真人。”

江闻无视了一旁袁紫衣的反对,对提着裤子的官差一挥手,“你们赶紧办事,别让尚王爷空欢喜一场,小弟俗事缠身无法抽脱,改日一定到平南王府一聚!”

李真人的眼珠子一转,也连忙叹息着说道:“是呀,这趟淹死了三十几个疍民,连官差都被浪卷走了一个,我还得赶紧回去跟世子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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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就看着官差小心翼翼地从北帝庙门口走出,江闻也冷冷盯着对方一群人的动作,稍有不对劲就打算下死手。

袁紫衣斜眼看向地上昏迷的凤一鸣,低声对江闻说道:“江掌门,这人打算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