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这里就想问件事,李真人切不要吝于赐教。”
李行合沉默片刻,随即释然地对江闻说:“既然如此,江大侠就请坐吧,李某虽然浅薄无知,但必定知无不言。”
他说话的时候主动压低了声音,此时两名壮汉道童披蓑戴笠作农夫打扮,正在不远处的田间摸黑劳作,无法察觉屋里多出了一个人,李行合此举也是在主动表示善意,证明自己不会主动暴露江闻的存在。
面前的沸水已经滚烫,李行合示意江闻在他面前坐下,神情语态就像是早就料定有人会来。
“江大侠此行,是为了尚王爷被刺杀一事而来的吧?”
江闻安然坐下,看着他微笑不语。
“你就不打算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李行合有些自嘲地添了一块柴,笨手笨脚地差点把火给压灭了,“因为啊,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一手策划的,我当然知道伱们会有什么反应。”
李行合的话平淡无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端茶倒水的小事,全然不在意这句话蕴藏着何等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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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闻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说道:“李真人果然谈吐风趣。莫非接下来要说你有反清之意久矣,先前故意屈身接近刺杀尚可喜,其实内心是大大的忠臣?”
“我这么说了你会相信吗?”
李行合看着江闻,眼里满是无奈和难过。
“江大侠,事到如今我如今没有骗你的必要,这件事就是我一手策划的,而且尚王爷也点头同意,只不过中间出了一点小岔子……”
李行合摊开手,指着周围家徒四壁的模样。
“否则以我李行合真人的身份,怎么会沦落到困居草庐、自耕自足的地步?”
李行合告诉江闻,其实三日前所谓的遇刺事件,本是他作为谋主献给尚可喜的一招计策。
尚可喜自知自从三藩鼎立之势成型,便有无数人想将这个局面打破,不管是为晋身、为复仇还是为分一杯羹。而如今耿家势力逐渐稳固偏安一隅、吴家功劳的日积月累不可估量,自己这个平南王无疑会成为注意力的焦点,一举一动都会碍到无数的眼。
他虽然不愿承认,但平南王府已经成了这根链条上最薄弱的一环。
尚可喜不止一次感叹广州城就是一座火山,或许今日,或许明日,可终有会是天崩地裂的一刻,到时候自己这个平南王必然被炸的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而李行合看出了尚可喜的担忧,于是献计假装遇刺,想借此机会炸出城中心怀不轨之辈,再趁机一网打尽,如此这般日后自然能高枕无忧。
可到了计划实施的那一天,尚可喜也按照计划早早到光孝寺上香,此时安排演戏的刺客消失不见,反倒是四周冒出一群杀气腾腾的真刺客,其中一人更是沿途拔剑挥砍势不可挡,差一点就把尚可喜给斩于剑下了。
“所以是你让平南王假装遇刺,结果他差点真的被杀了?”
江闻难以相信这个说法,毕竟这种事情毫无疑问有内鬼作祟,真刺客才有可能如此准确地掌握尚可喜的去向,导致他假戏真做差点魂归西天。
那么问题来了,清楚知道这个消息并告密的会是谁呢?
江闻看向了李行合。
李行合苦笑地说道:“所以我解释不清楚啊。计策是我献上去的,地方也是我安排的,清楚知道这件事的一共就我和天然禅师两人。你觉得我向尚王爷喊冤枉会有用吗?”
这样看来确实很明显,首先毫无疑问李行合的嫌疑最大。
整件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李某人居心叵测想要谋害尚可喜,并且以孟德献刀的方式差点就成功了,更可怕的是那天如果真成功了,那么尚可喜的死无论如何也必然要算到他头上。
另一名嫌疑人则是天然禅师,毕竟天然禅师也清楚知道这个事情。
可他宁愿以身挡剑也要救下尚可喜,事后主动把泄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并劝阻尚可喜因此无差别扩大化缉凶,这样一来,反而把天然禅师的嫌疑降到最小。
江闻转念一想,倒是还有一个人也知道这件事——那就是尚可喜本人。
然而尚可喜怎么会自己刺杀自己呢?这是哪来的黑暗兵法公子献头?
“李真人受委屈了,这件事显然不会是你所为的嘛。”
江闻不客气地拍着他的肩膀,“这事情要是你自己做出来,那不就跟和尚头上的虱子一样,最后成与不成都是个死字。”
李行合倒是颇为洒脱地摆了摆手。
“这件事尚王爷自然心里有数,故而才留下了小人的一条命。可惜这个计策终究是因我而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也只能被罚在这里躬耕了。”
李行合口中的尚可喜倒是挺有意思的。
尚可喜对他说这次的罪过之大,不足以用功劳来抵减,因此先赏他几袋糙米黄豆、酱菜腊肉,吩咐左右在今后的一年时间里,平南王府乃至于广州城所有人都不能卖给他一粒粮食,违抗军令者杀无赦,要他只能自给自足种田为生,到了时候没饿死就算功德圆满,这样才能官复原职。
“江大侠,寒舍没有什么东西能招待的,如今只剩我亲手做的豆腐,要不要一同品尝品尝?”
李行合沦落于草庐之中,先前的功名利禄一朝全都化为乌有,此时反倒是有了几分得道高人的模样,言语谈吐间不卑不亢,已然减却了先前卑躬屈膝、谄媚逢迎的模样。
李行合掀开一块纱布,露出了他刚刚做好的石膏豆腐,只见满眼细白鲜嫩,他取出一块切削好扔进了沸水之中,豆腐很快就在锅里沉浮起落,散发出一股豆制品独有的清香。
李行合端起碗眼巴巴地看着锅里,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幸好我早年学过点豆腐的手艺,不然天天糙米饭配煮豆子,不出十天半个月肠子都得吃穿了。”
雪白的豆腐在热水里一滚就熟,李行合随即又打开了一个陶罐,取出足时发酵的酱菜放入锅里一同煮沸,顿时咸香满屋,使人食指大动。
眼见火候刚好,李行合忙不迭地给自己盛了一碗,一边吃一边连连感叹道,“等我院子里的菠菜长成好了一炒,还得是翡翠白玉一般的菠菜豆腐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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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稀里呼噜地吞咽,就把豆腐风卷残云吃光了。
“胡说,菠菜豆腐可不该这么做的。”
江闻看着锅里沉浮的石膏豆腐,随手也打了一碗说道,“菠菜汆水后得先泡过冰水,以保存其色泽和甜味,再将菠菜沥干切好重叠后捏成柱状,一面沾上白芝麻,一面配上鲜酱,这样配合嫩豆腐吃才对味。”
李行合一边捞锅里的豆腐一边赞叹道,“想不到江大侠如此博学,等菠菜丰收了我一定试试这个做法,届时再和你讨教!”
江闻吃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极为柔滑,显然李行合虽困顿于草庐也不减规矩讲究,只有认真把豆浆一遍遍滤过筛过,才能有如此细滑的口感。
“世间事物道理都相通。越是平凡的菜,越显厨师手艺。越是平凡的拳法,越显出一人的功力。”
江闻吃完放下碗,看着空空如也的热锅不免也有些遗憾。
李行合还在细细品尝,仿佛割舍不了眼前的珍馐美味,良久才意味不明地感叹道:“江大侠江湖人称‘君子剑’,行事果然有君子坦荡之风,就不担心我借机下毒吗?”
“下毒?有这个必要吗?”
江闻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张嘴却说出了一番让他心惊胆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