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正心下疑惑,以为骆府地下真有这么一条直通城外的暗道可供通行,就觉得一股潮湿寒冷的水气扑面而来,激在脸上使人浑身激灵,只觉得这水气比冬日冰晶还要冷上几分。
人们的步伐尚未来得及止住,原本昏暗的眼前瞬间亮起寒光,只觉得脚下踩进了泥水之中,扑腾腾接二连三有人跌倒,可稀薄的空气却猛然清新了起来,显然是这片暗藏于地下的空间正与外界相通,只是借着幽光举目四望,也只看见一滩平静无波的湖水,湖面上还散落着许许多多年代久远的木柱石础。
在武林中人啧啧称奇,没有想到这么幽深的地下,居然还会有如此广阔阴森的天地的时候,而江闻果断把问题抛给了随队的应老道。
“应前辈,这是什么地方?”
应老道苍老瘦削的脸上也满是惊奇之色,苍老语气却带着几分了然,朝着江闻捋髯感叹道。
“若是老朽没有猜错,诸位如今走出骆府不过一里,此时正处在广州府的都城隍庙之下。”
“都城隍庙?”
江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随后恍然想起关帝会的乞丐们曾经和他说起,吴六奇失踪前也曾经出现在都城隍庙外,难道就是从某处密道转入了这里,随后偷偷藏进骆家至今?
如此广大的地下世界里静静存在着一处湖泊,残留的浅水面上还覆盖木构遗迹与大量残瓦,木墩柱础不计其数,零碎遗迹大大小小不下千余处,光瓦片就有板瓦、筒瓦、瓦当三种,因此时隔了不知多少岁月,依旧能想见当初盛极一时的场面,只是不知为何深藏在地下溶洞直至现在。
武林人士沿着地下湖泊找不到其他的路,更不知道要如何从这片幽静如冥土的地方离开。江闻发现有一批人表现得沉默异常,而剩下的人便三三两两地搜索了起来,直到一声惊呼传荡在这片溶洞奇观之中。
“有鬼!这里有鬼啊!”
压抑的环境放大了恐惧,此起彼伏是骤然急促的呼吸和兵刃出鞘声,不约而同朝着惊叫发出的地方走去,可使他们不约而同地也发出了惊恐的声音。
因为在幽暗的溶洞之中,湿滑黏腻的灰壁上,赫然依山之势盘潜着一头形体巨大的怪物!
它浑身都是钟乳般的惨白臃肿之色,长着尖利怪鱼的头,却顶着一张满是皱纹的人面,正向着人们凶恶地龇牙咧嘴。怪物剩余绵延在溶洞中的身体还很长,像鲶鱼一样扁平蟠曲,如蛇的尾巴却高高翘起,浑身挂满了肥厚的赘瘤与肥脂,姿势甚为颟顸可怖。
更令人恐惧的是鲶鱼身体的鱼鳃之后、两鳍之下,毫无征兆地长着一串大小不均、纤壮个异的臂膀,形状虽都像是人的胳膊,却没有一点人类的应有的骨骼关节,劲如张戟地朝向四面八方,同时后背的肌肤被撑展开成一对硕大肉翅,好象凌空飞翔的鸢鸟,颔背的鳍似乎一张一翕,兀自散发着凶威,折服着脚下一大片无处鸟喙长耳、短颈髡发的锈迹铜人。
江闻一个纵身便越过众人,凛然剑意透体而出,掌中长剑尚未出鞘已经让人察觉到了锋锐如割的刺痛,然而这种幻觉稍纵即逝,因为江闻下一秒就毫无顾忌地来到了庞然巨怪的身前,还将手掌贴上了惨白黏滑的躯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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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莫慌,这只是一具不知何许年月的神雕石像,年深日久被钟乳覆盖,才变化为这样骇人的模样。”
江闻敲击着石像的边角,果然发出了如金石撞击般清脆的声音,也证明了这是一尊不知多少年月就深藏洞中,以至于被石壁覆盖上钟乳外表的恐怖模样。
“铜船出水是天大的恶兆,如今只有这里能确保无虞。”
应老道也凑到了人群的最前头,出言抚慰起了众人,“正如江道长所言,各位不要惊慌,这只是是一尊秦代的冰夷神像,供奉在秦代船台前已经千余年,脚下的铜山俚人也并未曾生怪为害。”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应老道还指着巨怪般的神像眼睛说道,“先秦相传河伯像狰狞,亦性情暴虐,谓羿曾以箭射其左目,其威不可测。而这尊冰夷像眇一目,正是明证。”
冰夷原名“冯夷”,是传说中的黄河水神,在葛洪《抱朴子·释鬼篇》里说他过河时淹死了,就被天帝任命为河伯,管理河川。《韩非子·内储说上》说齐国有个人想请齐王看河伯,就在水上筑坛作法,很快就有一条大鱼冒出水面,此即河伯。可见河伯之形是这样的人面鱼身,所以段成式在《酉阳杂俎》就直接说河伯是人面鱼身,乘着两条龙出行。
可问题是在如此幽深艰涩的地下溶洞中,为何会有人费尽心思、遍夺机巧,雕刻出如此庞大的冰夷之像呢?
“江掌门,这件事颇有些曲折离奇,待我慢慢道来。你可知明人先贤黄佐编纂的《广东通志》?”
应老道可能是看出了江闻的疑惑,缓缓开口解释到其中的缘由。
“书中记载了一件奇事,嘉靖戊午十一月,广州城隍庙后五丈,有大榕树,颓朽久矣。其根下壤又丈余,有穴,道士扣之,其声洞洞然,曰:中必有藏物。”
“发之,得桬木板数十片,皆两两相对立,多不可数,且近神像,乃封之。盖唐宋以来完缮橹板干也。”
应老道说的十分详细,几乎是将书上这段内容烂熟于心,随后才补充说道,“古籍首次记载的‘桬木板’两两相对排列,数目‘多不可数’,故而黄佐推断这是“橹板干”毫无差错,时人以为神异也就没有继续发掘,却偏偏在最重要的地方犯了错……”
应老道停顿片刻,终于说出了内心蕴藏已久的答案。
“此处并非唐宋之遗,自唐以来海砂堆积、沧海桑田,南海早已退到了扶胥古渡的位置,就是老朽隐居已久的章丘岗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停设在这里,此处合应是秦汉之间的船台遗迹!”
应老道的话语传荡不绝,身处其中的武林中人也开始窃窃私语,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竟然是千年以前的先秦古迹!
可这件事江闻当然知道,他还知道后世在广州都城隍庙底下,日后会挖掘出一座规模史无前例的秦代船台遗迹,最终被认为为一个规模巨大的船舶工场,已发掘的部分为东西长约30米、南北宽约11米的长方形,该区域中有三个平行排列的造船台,甚至木料加工场地。
这件震惊全国的考古发现,所发掘的“船场遗址”位于地表以下5米处,船场上面覆盖的是西汉初年以来的堆积层,下面是灰黑色的沉积黏土。取样分析表明其中含有大量的海洋生物,初步推断属海相地层,表明这里曾是浅海,因此秦代在此建造船场时已成沉积的泥滩。
已发现的三个船台呈水平式平行排列,已在西部发现可能的斜坡式下水滑道。关于造船台的构筑方法,基于对先秦造船技术的不明确,发掘者推测船台是与滑道相结合的,形如现代的铁路轨道一样,由枕木、滑板和木墩组成。
知道的发掘工作中,由于船台遗迹中发现了秦至汉代的铜钱,年代最晚的是汉文帝四铢半两铜钱其结论是,故而认定这个船场最终废弃填覆于汉初文景年间,不能排除船场始建于汉代初年的可能。
但是江闻记得很清楚,关于造船工场的年代仍是一件模糊不明的事情,而试掘中未发现绝对纪年的资料,仅仅是依靠1号船台据放射性碳素断代,判断年代为公元前240±90年。
再者发掘者根据地层的叠压关系及出土器物的年代特征,并结合有关文献史料,就船场的始建年代、废弃填覆年代以及船场的建造与当时广州地区发生的重大史事的关联,作了初步的推论。
可对于这个遗迹最大的疑议就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如果假定船场是始建于汉初,这期间正是赵佗割据岭南的时候。但在赵佗统治时期,没有任何关于水上活动的记载。再从考古发现看,汉初也有人在船场的附近曾营造过大型宫室,而且规模大,建造相当讲究,船场场地亦因在建筑用地范围以内而被填平了。
因此这个船台的功效有些模凌两可,也可以认为已发掘的这一段走道是属于赵佗称帝之后所营建的大型宫室的一个附属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