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夜西风共白头

既然鲜血猛然从嘴里喷出,哪怕用手捂紧也止不住地往外涌着,那就肯定不能白流,于是江闻将模样装作宛若被人一剑封喉,这才骗过了以为已经得手的骆霜儿。

江闻缓缓退撤,他在骆霜儿眼中看见了埋怨、委屈、伤心、不解,俨然情人节当天没有等到礼物的女友,区别只是此时骆霜儿责怪的是江闻不乖乖受死,内心想取走的是他的性命。

直至两人缓缓退开,一人执刀一人持剑,气氛瞬间从旖旎变为了肃杀。

“骆姑娘,伱为何非要杀我不可。”

江闻开口说出了一个陈述句,骆霜儿也像是听闻某个晦涩难题一般,歪着头看向江闻,仿佛极度不明白江闻为何要明知故问。

“因为霜妹想你呀,闻哥……”

极度扭曲的眷恋缠绕成了死结,扑面而来的病娇感也让江闻阵阵窒息,不知道骆霜儿是在林子里吃错了什么毒蘑菇,才会忽然武功大进却脑子瓦特。

“你知道吗,霜妹的眼里只有你,却怎么也看不清你……”

这一刻江闻明白,他们两人之间至少有一个人吃了毒蘑菇,或者两个人都吃了毒蘑菇,否则也不会梦见这么真实的柴刀故事。

为了试探骆霜儿,不再啰嗦的江闻随即接连变换了八种上乘剑法,有的攻击凌厉,有的招数连绵,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稳,但不论他如何变招,骆霜儿对每一路剑法应付裕如,甚至在江闻分神说话间,转头一剑划破其衣袖。

在这个过程中,江闻察觉到骆霜儿使出的独孤九剑正在迅速补充成形,就像包含着一切遗传因子的胚胎,吸取完能量迎风便长,转瞬间就成为了与原主完全一致的成人,而随着武功的突飞猛进,骆霜儿眼中的癫狂痴缠则更加浓重,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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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江闻不再疑惑,精神异常的骆霜儿如今所使出的,正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独孤九剑——

可那毕竟是独孤九剑啊,为何会出现在骆霜儿的手中?

行走江湖的江闻,与人交手惯用刚猛平正的降龙十八掌对招,以便试探敌我强弱,因为一力降十会就是江湖上最大的道理。

而唯独面临生死厮杀之际,江闻才会毫不犹豫地使出独孤九剑,只因他手中这门剑法的出现,代表着生死存亡只在瞬息之间,可如今为何要以生死之剑,朝向不想性命相搏的对手?

…………

同样是绝顶剑法,如果说太极剑法是因为创始人张三丰的独步武林而声名远扬,后继者却未必能依仗太极剑法横行无忌,那么独孤九剑这门剑法,则完全是因为历代所学者的惊才绝艳,才能成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学。

这门剑法妙处在于,能让修习者逐步从墨守剑招,到活用剑招,再到忘却一切招法,通过体悟剑法之“理”而踏入无招的境界。

就如独孤九剑中的“破剑式”虽只一式,但其中于天下各门各派剑法要义兼收并蓄,无所不包,虽是“无招”,却是以“普天下剑法之招数为根基”。

大道至简,蕴含其中的剑理也很简单,天下武术千变万化,神而明之存乎一心,不论对方的招式如何精妙,只要是有招便有破绽,便在能从敌招之中瞧出破绽,如此自然天下高手皆可杀之,俨然世间无物不摧之矛!

后续也不出所料,两人此时手上是刀也好,是剑也罢,早已不再重要,韩王青刀与卷刃长剑轻飘飘地分别在两人手上挥动,毫无烟火气息地破空而过。

寻常人或许以为,两名精通独孤九剑的高手对决,一定会是剑影经天龙吟不绝,无数精妙绝伦的招式如水银泻地一般流畅,最终直至一人险胜半招,将剑尖刺入对方的心脏,才倒在血泊中宣告胜利。

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故事,市面上并不罕见,因此有一件事江闻也很清楚,就是当两个同样精通独孤九剑的人相遇时,所谓的招式全然无效,场面繁复精致更是无从谈起,当没有了招法相生相克的常理,最后能活下来的,只能是抢占先机出手的那个人!

就如眼前时间,两人不分前后地倏然出手,每一道轨迹都曼妙轻灵得赏心悦目,刀剑看似并未交击在一起,空气中却爆发出了极为强烈的碰撞对击之声,仿佛在两人优雅切磋的同时,场上还进行着一场肉眼看不见的险恶杀伐。

两人的剑法如出一辙,皆是能而示之以不能的路数,随后以快击慢,以巧胜拙,真正的杀招都是快到极致、巧到巅峰的剑招,当两人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刁钻角度同时出手时,才会发出刀剑交击的对撞声,场面不尽看不出刀光剑影,甚至还显得有些沉闷。

此时即便是江闻,也只能以独孤九剑见招拆招,寻找着救醒骆霜儿的机会。

江闻不断调整着出剑的角度、力道、轨迹,但每一次他陡然变化剑势,骆霜儿都能在同一时间,心有灵犀般地一同随之转变,不管是云淡风轻还是云谲波诡,都像师兄妹在对练一门早已了如指掌的剑法。

两人的交手面上看似波澜不惊,但四周被刀光剑影骤然粉碎的落叶,都在彰示水下涌动的险恶,江闻的脸色却在不言之中越发笃定,他已经能从剑法中察觉出对方极度浓烈、不似作伪的杀意,每一剑都直奔周身要害而来。

当初徐崇真的八仙剑堪称炉火纯青,但他站在独孤九剑面前仍旧破绽百出,故此才会被人挑断手筋一剑封喉,这就是独孤九剑“无招”的风格。

江闻现在可以确定,先前的杀人者就是骆霜儿,用的也是眼前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剑法,才会让一个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折戟沉沙。

“骆姑娘,你从哪里学来的独孤九剑。”

骆霜儿目光恍惚片刻,没有说话。

此时的江闻,逐渐把骆霜儿当作真正的强敌应对,几番试探下来,江闻发觉她的神智似乎被什么东西影响了,无法清晰完整地认知某些东西。

比如刚才江闻问到独孤九剑,骆霜儿就表现的极为茫然,只懂得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自己,似乎只有江闻提到自己时,骆霜儿才会表现出极度敏感的反应,反复强调自己在“想着”江闻。

江闻以独孤九剑凝神接战,渐渐心中一片空明,眼光所注只在对方长剑的一点剑尖,而在这种凝神固志、心境空明的状态里,江闻逐渐又有了一丝了悟。

大胆推测是江闻的一项良好品质,特别是当眼前疑问无法用常理解释时,就必须采用一些非常的推测才行。

这一切推理的基础在于,眼下骆霜儿运使的,经过多方确认,毫无疑问就是独孤九剑!

但独孤九剑变化万千,如今放眼整个江湖,能将独孤九剑修炼推衍到如此境界的,应该只有自己一人才对,特别是进入“无招”境界后,哪怕同门师兄弟在一起修习参悟,也不可能在用剑细节习惯上同步到如此相似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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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闻对此,除了发出“竟能如此相似”的感慨,也再次确认骆霜儿使用的独孤九剑,应该正是从自己身上偷师来的。

可推理到了这里,便陷入了第一个困局:从何而来?

江闻回想自从上了鸡足山以来,也只展露过几式刀法和指掌功夫,从没用过独孤九剑对敌,骆霜儿总没理由能从江闻脑海里偷走独孤九剑,却对展现过的六脉神剑无动于衷吧?

而第二个困点,便是骆霜儿当下令人瞠目结舌的表现:如何做到?

她修炼的神照经纵使天生神异万分、兼具无穷妙用,可终究不过是缺失了观想存神心法的残本,即便以另辟蹊径的心如明镜法门弥补,也不可能将独孤九剑模仿得一模一样。

武学上的所谓镜照之法,无非是先让自己观看记住,再把学习的事情交给大脑,在那一次次模仿中,大脑便会自己思考并学会大部分技巧。

但是镜照难摹神髓,绝无不可能像小无相功那般青出于蓝不露破绽,骆霜儿也绝不可能对独孤九剑如此高深的武学俯拾皆是,一上手就毫无滞碍地和自己斗至旗鼓相当。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不成明清江湖的神照经中,还有不为人知的奥秘?

江闻不禁联想起深具福州城中的丁家公子,他作为骆霜儿不知名的师兄,现在在武学一道走到了更远更深的程度,但就算以他的神照经修为,也做不到无声无息地偷师独孤九剑。

试想一下,当初在福州府衙的大牢里,三大高手可是于近在咫尺互相观摩,一时间刀枪齐鸣、铁骑突出,丁家公子若能以一人之力拷贝天蚕神功、独孤九剑,老早就跑出来吊打赵无极,为自己的老相好出气了。

以江闻的观察,丁家公子所修炼神照经的奥秘,还是在于双瞳之中端坐于灵台天宫、恍然如有实质的的神人。

神尊周身围绕着万丈金光,使丁家公子的双目凛然无比,周身精气与内力融为一体牢不可破,即便处于污秽肮脏的大牢之中,也不减一分如狱神威。

而这尊解恶毒、摧邪道,神功妙德难以言述、幽微善恶洞若观火的金阙帝君,便是他因身处乱世绝境之中肇起,后在牢中困居悟道多年,最终以无上意志情感凝练,观想而出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