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县每天到了日落时分,商贩行人便都急匆匆地回了家,只余下空荡一地的寂静。而等到夜幕低垂,寒风袭过,这座县城更陷入的真正的宵禁寂静,若非此时窄街对面几户的小窗之中,仍隐约透出油灯的微弱光亮,洪文定必然以为这座县城,已经在一夜之间悄然搬空了。
最让洪文定印象深刻的,是每到漏尽更深的时分,崇安县城之中都会传来打更人拖沓而缓慢的脚步声。
时至今日,他尚未在水门街上目睹过打更人的身影,但光凭听闻也能察觉,那夜巡之人并未敲锣打梆,而是手持铜磬边走边敲,嘴里念着文辞含糊的地藏经,期间还夹杂着些呜呜啕啕的怪异声音……
又是一天的颓然入夜,只见暗窗外一弯冷月悄然攀上屋檐,旧瓦老墙登时凝出青霜,四周稀稀落落的萧木掩映其上,隐隐已能映照出歪斜树影。
洪文定身处阁楼之上,耳边寒流呜呜穿过,便在狭小厅堂化为窃窃低声,让人总感觉灶间梁上的幽微无光处,此时都有人藏在那儿暗窥着。
这几日经历下来,洪文定隐约察觉到崇安县的城中之民,面容似乎笼罩着一丝阴郁,言语举止也不同于往来客商,但这些都只是一些感觉,细细分析又找不到具体端倪。
洪文定心内思索,身体则盘坐原地,双目虚视间,内息流淌宛如清风细雨,正保持着清晰到了极致的意识,一丝也未曾松懈——他今天如此做派,只因外面寒夜已迫,师兄小石头却仍旧没有回来。
和竭力虔心的洪文定相反,小石头这几天的生活格外惬意。他怀里有方掌柜塞进去的银钱,每天都到集市上胡吃海塞,然后剩下时间就跑到外面去,和崇安县城里的小孩们疯玩疯闹,直至天黑才意犹未尽地回家。
之前的每天,小石头再怎么疯玩也都懂得按时归来,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跑到了现在还没消息。洪文定双眼望向窗外冷月,心中正数息计念,打算如果再过一柱香时间仍未见人,就要趁夜出门寻找了。
但没过了多久,水门小铺之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板声,小石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让洪文定的不安冰消大半。
“师弟,开门,我回来了。”
小石头木楞的声音在寒街上传的很远,可由于四周又太过寂静,让人总觉得会惊扰到什么蛰伏入眠的事物。水门小铺对面是两家米面商号,还有一处供人歇脚饮茶的面食摊,两边则都是当地人开的临街买卖,一到天黑收货回家,就再没有了声息。
此时两侧店铺只剩布幅飘荡,街巷间空荡无人,而更夫含糊其词的地藏经已经从远处飘荡而至,似乎越来越靠近水门街上,洪文定没有立即出声答话,先从暗窗向下窥去。
猎猎寒风蓦然袭来,冷月因之摇晃不定,整条街巷此刻仿佛都变得影影绰绰、晦暗不明,洪文定只觉得原本就摇荡的树木,此时更加地歪斜,将小石头的身影蓦然脱离了树影掩盖,悄然显露在了青石板上,化作一道与周遭同样歪斜的憧憧人影。
小石头还在锲而不舍地敲打着门板,不远处的地藏经似乎也越念越快,脚步正朝着水门街迅速逼近,可即便如此,洪文定没有妄动开门。
因为他愕然发现,就在门外这道矮小人影的背后,似乎还依临、攀附、近紧、呆立着一道更加高壮、更加颀长、同时也更加歪斜扭曲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