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的几日里,他一直在翻索恩先生的 书,查查可有什么对症良方。治疗疯病的咒语出奇的少,他其实只找到一条——就连这一条他都不确定是否能用。这条咒语是奥姆斯柯克在其所着《三十六彼界启示录》中开出的方子,声称可以驱除幻觉、端正思想。阿什福德翻出书来,把咒语内容又通读了一遍。这法术极其晦涩难懂,只有以下几行字:
置月于双眸,月华皎皎,褪小人所布假象。
赶蜂群近耳,蜂爱衷言,破小人话语欺瞒。
喂盐巴入口,防小人以蜜之甜相悦,以土之涩相厌。
凿铁钉入掌,掌不能动,不应小人所召。
藏心于不为人知处,己所欲,唯己所有;小人无从下手。
谨记:赤色许有裨益。
阿什福德读来读去,只得承认自己完全不解其意。(2)一个魔法师如何把月亮摘下来给病人呢?而第二句若是真的,几位公爵还找什么魔法师,不如去雇个养蜂的。阿什福德心想,若是拿铁钉子去扎国王的手心,几位公爵怕也不会太乐意。关于红颜色那句补充也怪得很。他记得过去听人说过或是在哪里读到过关于红色的内容,可一时想不起具体是什么了。
与此同时,国王和一位他幻想中的银发人聊起来了。“我把您当成了平民百姓,还请您多包涵,”他说道,“也许如您所言,您是位国王。我只是冒昧指出:您说的那几个国家,我一个都没听说过。丧冀是什么地方?群青堡在哪里?铁天使之城又在何方?而我呢,统治的是大不列颠,这地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是地图都清清楚楚地标着!”国王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大约是在听银发人怎么回答,因而突然大叫起来,“哦,别生气!求您了,别生气!您是主子,我也是主子!咱们一起当主子!咱俩谁也没必要动气!我给您吹个曲儿,给您唱歌听!”他从睡袍兜里抽出根笛子,一曲吹了个戚戚哀哀。
阿什福德试探着伸过手去,一把掀掉了御顶所戴的鲜红睡帽。他仔细观察,看国王若不戴帽子可会疯得更厉害些。观察了几分钟,他只好承认与先前无异,把帽子重给国王扣上了。
其后的一个半钟头里,他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法术统统试了一遍:回忆咒、搜寻咒、复苏咒、聚精会神咒、驱魇解慝咒、拨乱求章法咒、迷途知返咒、破玄奥咒、辨是非咒、慧心咒、疗病咒,外加断肢修复咒。这些咒语,有的长而复杂,有的只需一字;有的必须大声诵念,有的只需脑中一过;有的无字可言,靠手势一挥;有的他和索恩在过去的五年间每天都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使用,有的大概几百年都无人尝试;有的要靠一面镜子,有两条必需魔法师手指头放一小滴血,还有一条必备一支蜡烛加一根绸带。而所有咒语都有一个共性:对国王毫无疗效。
把所有办法都试完一遍之后——“哦,我认输了!”阿什福德心里说。
国王可是对施在他身上的法术浑然不觉,一直乐呵呵地跟那位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的银发人窃窃私语。“您是来此永居,还是暂住?哦,您要是留下来的话,可别让他们给逮住!这儿可不是当国王的好地方!他们会给咱套上约束衣!上回他们准我出去放风还是1811年的一个礼拜一,据他们说这是三年前的事了。这帮人都扯谎!我自己算了算,到下下礼拜六,已经整整过了二百四十六年!”
“可怜的、痛苦的老先生!”阿什福德心想,“被关在这么一个冰冷、凄凉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娱乐!他怎能不度日如年,他又怎能不疯癫?!”
他开口道:“陛下,我想带您出去走走,只要您乐意。”
国王正聊着,一听这话住了嘴,把头偏了偏。“谁说的?”他问。
“陛下,是我。埃文·阿什福德,您的魔法师。”阿什福德毕恭毕敬地向国王鞠了一躬,站直了才想起来,国王根本看不见他。
“大不列颠!我挚爱的国土!”国王叫起来,“我多盼望与她再见——尤其已到夏天,绿树、草地换上最明亮的装扮,空气闻着都像樱桃馅饼一样甜!”
阿什福德望望窗外,只见白茫茫的冷雾中立着几棵骨瘦如柴的枯树:“您说的是。陛下您若肯同我一起出去走走,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国王看上去似乎在考虑中。他脱下一只拖鞋,放在脑袋顶上平衡着。发现放不住,他又把鞋穿上,后将睡袍腰带一端吊着的穗子衔在嘴里,若有所思地吮了半天才问道:“可我怎么知道你就不是来诱惑我的恶魔呢?”听这口气,就仿佛他掌握了充足的证据。
阿什福德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正琢磨着,国王又发了话:“当然啦,假如你真是恶魔,你一定知道我是永生不死之身。你若与我为敌,我就一跺脚,直接把你送回地狱!”
“真的?陛下您可得教教我,这么有用的东西我也想学两招。不过,恕我直言——您拥有如此强大的法力,同我到外边走一走,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咱们尽量小心,尽快离开,威利斯兄弟俩眼看就到了。陛下您一定得小声着点儿!”
国王什么都没说,只拿手指头敲敲鼻梁,神情十分狡黠。
阿什福德眼下的任务是找条路出去,且不能惊动疯人院的护工。国王反正不中用。问他几扇门各是通往哪里,他说他认为一扇通往美洲,一扇通向“无尽天谴”,还有一扇大概可以直达下个礼拜五。阿什福德于是挑了一扇门打开——通往美洲的那扇——带着国王飞快穿过几间屋子。这几间屋子天花板上都有彩绘,画的是英格兰历代君王乘着烈焰喷涌的战车驰骋天际,灭杀象征着嫉妒、罪孽和煽乱的人物,兴建道德寺、永正宫这类实用的机构。天花板上打得兴轰热烈,天花板下却清幽空寂、破损不堪,到处是灰尘蛛网。家具都罩上了单子,仿佛这些桌子椅子早都死了,眼前只是一片碑林。
他二人走到楼后方一处类似楼梯间的地方。国王之前听阿什福德说要小点儿声,就把话牢记心间,下楼梯的时候坚持用脚尖点地,动作夸张得像个小孩子。这么一折腾,颇费了些时。
“好啊,陛下,”当二人终于下到底层,阿什福德给国王鼓劲儿,“我看咱们干得不错。我没听见有人追过来。派咱俩谁去当情报官,威灵顿公爵准乐意。我看就连萨默斯-考克斯上尉——或者就算是科洪·格兰特少校本人——深入敌营的时候也没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