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日落还有一个钟头左右的时候,雪停了,天空放晴。长长的、青黑色的影子覆盖了濯濯原野。出了唐卡斯特又走了五里地,他们经过一家名唤“红房子”(得名于外墙刷的颜色)的客栈——冬日斜照之下,红彤彤的仿佛一栋火屋。车继续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住了。
“停下干什么?”索恩先生从车厢里面喊。
卢卡斯从轿厢顶上俯下身子答了几句什么,可风把他的话吹跑了,索先生一个字也没听见。
齐尔德迈斯离开主路,骑过一片田野。田野上到处都是渡鸦。他一经过,它们便大声聒噪着飞起来。田野另一端有一道古老的树篱笆,当中有个开口,开口两侧各有一棵高高的冬青树。开口进去就是另外一条路或者小道,两边也都围着树篱。齐尔德迈斯在开口处勒住了马,先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他迟疑了。接着,他抖了抖缰绳,马儿快步走到两排树篱之间,上了那条小道,从视野中消失了。
“他上了仙人路!”索先生着了慌,大叫起来。
“哦,”拉塞尔斯道,“那就是仙人路吗?”
“绝对是!”索先生道,“还是比较出名的一条。据说能从唐卡斯特直达纽卡斯尔,途经两座仙灵堡垒。”
他们等候着。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卢卡斯从轿厢上爬下来。“咱们还得在这儿等多久,先生?”他问。
索先生摇了摇头:“马丁·佩尔之后三百年,英格兰再无一人越界闯入仙境。他很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也许……”
就在这时,齐尔德迈斯重又出现了;他策马飞奔,穿过田野回来了。
“看来,真是这样,”他对索先生说,“通往仙境的路又通了。”
“你都看见什么了?”索先生问。
“那条路没走多远就是一片山楂树林。林子的入口处有个女人雕像,双手向外伸着。一只手拿个石眼,另一只拿个石心。至于林子嘛……”齐尔德迈斯打了个手势,意思也许是所见所闻难以描述,也许是自己面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每棵树上都挂着死尸。有些像是昨天新死,有些只剩下不知何年何月的枯骨,外披锈迹斑斑的铠甲。我走到一座高塔前,建塔的砖石切割得十分粗糙。墙面上只开着几扇极小的窗子,其中一扇透出光来,有个人影正往外看。塔底下是一片空地,一条小溪穿流其间。有个年轻人站在那里。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身上穿的是英军制服。他自称是挖眼剜心城堡的大护卫,誓死保护这座城堡的女主人——如有人前来伤害或侮辱她,他就会跟人家决斗。我问他我看见的这些尸体都是他杀过的人吗。他说其中有些是他杀的,杀掉后就把尸体挂到了荆棘枝上——前几任大护卫都是这么干的。我问他女主人打算怎么犒赏他。他说他不知道。他从来没见过她,也没跟她说过话。她待在挖眼剜心城堡里不出来;而他则住在溪水与树林之间。他问我想不想跟他比试比试。我提醒他说我既不打算侮辱也不打算伤害他那位女主人。我告诉他我是个用人,必须回我主人那里去,他这会儿正等着我呢。然后我就调转马头骑回来了。”
“你说什么?”拉塞尔斯叫起来,“一个男人提出跟你比试比试,你就跑了。你这人是不是一点儿荣誉感都没有?不知羞耻?病恹恹的脸、无神的眼、窗户边上的陌生人!”他哼了一声,嘲笑道,“无非是在给自己的软弱找理由!”
齐尔德迈斯浑身一激灵,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正待回他一句厉害的,索先生把话插了进来:“正相反!齐尔德迈斯尽早脱身,做得好。这种地方魔力之强,你第一眼永远看不出来。有些仙子见着打架、死人就高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不辞千辛万苦,专为找这样的乐子消遣。”
“拉塞尔斯先生,”齐尔德迈斯道,“假如那地方对您来说有这么大的吸引力,那就请您快去吧!别因为我们把您给耽误了。”
拉塞尔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片田野和树篱之间的缺口。可是他没有动。
“您也许是不喜欢那些渡鸦吧?”齐尔德迈斯问话的口气有种不动声色的嘲讽。
“没人喜欢那玩意儿!”索先生大喝道,“它们为什么出现在那儿?它们意味着什么?”
齐尔德迈斯耸了耸肩膀:“有些人认为它们本是封住阿什福德的一部分黑暗。阿什福德不知何故将其化作飞鸟派回了英格兰。还有人认为它们预示着约翰·乌斯克格拉斯的回归。”
“约翰·乌斯克格拉斯。当然啦。”拉塞尔斯道,“他是俗人最先想到的,也是他们最后一招。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都是因为约翰·乌斯克格拉斯!索先生,我觉得咱们是时候在《魔法之友》上再登篇文章痛斥他一下了。咱们怎么说?说他是异教徒?说他有悖英格兰国格?说他是个恶魔?我记得我有张单子不知放哪儿去了,上面列了一串曾经谴责过他的圣人和主教。这样的文章我很快就能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