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梦想需要的道德

“Uneasy lies the head that wears a crown。”良久之后,他抬手在那赤裸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接受它给你带来的一切。所以,很抱歉,我无法帮你。”然而,想到那张酷似的脸,他有点心软,“不过,假如你决定不戴王冠,还有人强迫你承受其重,可以来找我。见面就是有缘,我会替你解决问题。”

“好了,请松手,我要走了。”他最后说,但回应是抱得更紧,死死不肯松开,以及慌不择言的问,“是因为堀桑吗?”

“我没有想要取代她,更不会纠缠林桑。想叫我来,我就来。不想叫我来,我就等着。”最初的激动过去,少女的剪影冷静下来,说的话也越发魅惑,“虽然我们长得很像,但体验肯定不一样,我更年轻、人气更高。”最后施展出绝招,“我不介意和她一起……”

“我和她并非你们想象的关系。”当听到金容范失言时,他就知道今天在场的人必然会产生误解,但也懒得多分辨,简单否认后再次命令,“请松手,我要走了。”

“我相信,”少女的剪影立刻接上,话锋随即一转,“可金部长都这样说了,寺田部长会相信吗?寺田部长知道,吉成社长、榎本社长、秋元桑,还有更多的人迟早也会知道,他们会相信吗?”接着低声道,“那何苦白担了虚名呢?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低头看去,那张在黑暗中与他心中有独特位置的少女别无二致的脸又让他想到昨晚。当时是拒绝了,但如果再有一次呢?若是气氛、场景更加暧昧一点,自己还能坚持吗?

未成年、偶像……这两个身份一旦与公务员不名誉地联系在一起并被曝光,将会成为被国民用严苛道德标准要求的公务员前进过程中永远躲不过的脏水。

“我有一个梦想,”他的视线越过那颗螓首,落在窗外六本木纸醉金迷的夜景中,“但不能告诉你。”

“为了实现梦想,我必须拥有更高的地位,拥有更大、更多的权力。可是,尽管在许多人眼里,我是高高在上的职业官僚,但相比那些出身东大、京大、庆大、一桥、早大,学历比我更加显赫的竞争对手,以及他们集合在一起的力量,赤门阀、三田阀、如水阀、稻门阀、白门阀……我又显得弱小无比。所以,我想要实现梦想,就要更加努力,也要更巧妙、更周全、更妥当地使用各种手段。”

他像是说给少女的剪影听,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尽管我坚信我的梦想是人类最高尚的事业,但我也不认为,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我能一尘不染,更巧妙、更周全、更妥当的各种手段在现实面前也很有可能沦为不择手段。因此,我需要一个约束,令我不至于偏离这条路太远。”

“在这个世界,人被自然的力量和社会的力量约束。我的梦想与自然无关,自然的力量不会因此约束我。我的梦想与社会有关,社会的力量会因此约束我。社会的力量又分两种,法律和道德。其中,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正是我的梦想的敌人,我不能被它约束。所以,只有道德,与梦想匹配的道德,才可以和可能约束我。只是,道德的约束依靠个人的自觉,无比脆弱。”

“当夫轻始而傲微,则其流而必至于大乱也,是故子民者谨焉。”他用汉语说着少女的剪影听不懂的话,再切回到日语,轻叹道,“唯有时刻防微杜渐,不以恶小而为之,方能持久坚守。否则,量变终有一日会质变,手段成为目的,勇士化为恶龙,伟大的梦想变得如泡、如露、如电、如梦、如幻、如影。”

“听不懂吗?”他自顾自地问,又自顾自地答,“崇高的理想和高尚的道德从来都是不可分割,从内心相信崇高理想,就必然会坚守高尚道德。坚守高尚道德,就会越发坚信崇高理想。只要既坚信崇高理想,又坚守高尚道德,那么手段就必然会被带上辔头,再怎么也不可能背离梦想。所以,我必然也必须坚守道德,而且标准之高是你、寺田部长,还有更多人不能理解的。”

当专注于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时,他身体的燥热也渐渐开始平息,说完后已能从容地看向那张酷似的脸,在看到同样极为相似的迷茫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听不懂?好吧,用你能听懂的话,我再说一遍。”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想要在东大生为主的职业官僚中脱颖而出,就要用无可匹敌的政绩来攻,用无可争议的道德操行来守。天下之难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性服务对公务员而言,就是最有可能出现阿喀琉斯之踵的危险。”

“举个例子,1997年11月,第一届马尼拉框架会议后,桥本前首相和三塚前大藏相为了给受亚洲金融危机冲击的国家提供金融救助,建立日本经济的防火墙,计划成立亚洲货币基金组织,以减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干预。然而,仅两个月后,东京地检特搜部就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冲进大藏省抓人,逮捕时任金融证券检查室宫川宏一室长和金融管理课谷内敏美课长,罪名是接受了他们监管的银行提供的性服务,唯一的证据是妈妈桑的证词。第二天,三塚前大藏相就不得不提出辞职。十天后,接任仅半年的小村前事务次官也被迫提出辞职。因为,日本从官僚到政治家,除非地位低到没人当回事,否则没有一个不曾接受过性服务,以此入罪的话,人人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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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希望我是一个例外,如果真有那一天,当我受到这种指控时,可以冷笑着对他们说,查吧,无论是什么,都去查吧,你们最终只能发现是在做无用功。即便最后不得不以身相殉我的梦想,那些苍蝇也休想找到伤口,营营地叫着,嘬着我的尸体。”

“所以,请松手。”他最后平静而又严厉地说,语气中透着没有回旋余地的坚定。

少女的剪影慢慢地松开了环抱,在他后退一步时,不自觉地双臂交叉挡在胸前,蜷缩起来,引发他哀其不幸的心理,得以享受到这张脸带来的福利。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他善意地说,不想今后对方见到自己时感到尴尬,又满怀同情地给出临别礼物,“邀请中岛室长参加天文馆ミリオネーション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寺田部长想要什么,你对他说,可以找我直接谈。”

少女的剪影默不作声,他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应,转身离去。当踏入玄关时,一个问题随着轻柔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林桑的梦想是什么呢?我很想知道。”

“日本大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甚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来改革之外,也再没有别的路。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怀念‘过去’,就是‘希望将来’,而对于‘现在’这一个题目,都缴了白卷,因为谁也开不出药方,所有最好的药方即所谓‘希望将来’的就是。”

他顿了下,继续道:“但即便‘希望未来’,现在也要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说罢,毫不留恋地打开房门离去。

数息之后,门“啪嗒”自动关上,将走廊中传来的吟诵声——“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隔于门外,房间内恢复漆黑一片。

少女的剪影慢慢蹲下,抱着膝盖,又轻轻摩挲着手臂上因冷而竖起的寒毛,脑海中也不知道是混乱还是空白。许久之后,捡起地上的连衣裙,缓缓穿上。接着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六本木林立高楼的斑斓灯光、裙楼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取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林企画官不在你身边了?”

“林桑走了。”

“这么快?你们……”

“林桑觉得我还没成年,但很期待我的成长,答应说服中岛室长参加天文馆ミリオネーション,算是下订。”

“那……”

“林桑说部长可以找他直接谈。”

“做得不错。明天给你放假,这两天就好好休息吧,需要什么让ベルタサローネ给你送来,用房间的号码记账就可以。”

挂断电话后,少女的剪影紧捏着手机,在心里悄声说:“谢谢”,沉思了一会儿,又喃喃自语,“要不然,2018年如果有《PRODUCE101》第三季,就去韩国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