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纷纷散去,陈封却不理会旁人,只身出了军帐,向营外踱去。回身却见卫绾紧紧跟在身后,陈封不准他再跟,卫绾只得从命。
陈封独自出了大营,缓缓踱步。此时尚未到午时,太阳高悬中天,阳光刺目。荒原之上,满目皆是枯草,在阳光之下闪出金黄颜色。
陈封驻足四望,只见这大地无边无际,却不知燕人藏身何处。
半晌,身后忽传来脚步声响,陈封未回头,也知必是程备。脚步声在身后停住,来人却也并未开口,二人站在冷风之中,各自无言。
又过许久,来人开口道:“都司也不必太过忧虑,燕人虽逃了,却也终究不曾越过我防线去。此处风冷,都司莫要冻坏了身子,此战全系于都司一身,都司要保重才是。”果是程备。
陈封默然有顷,方道:“无患,现下情势,你如何不知?你如此说,不过是宽我之心罢了。燕人虽尚未进入井陉,此战我却已是败了。孙翼腾赴霸州,我麾下只天璇卫一卫兵马,再不能进兵合围燕人,只能分兵守住各处隘口,等燕人来攻我。只守不攻,如何能胜?燕人破我防线,进兵井陉,不过是迟早之事罢了。”
程备道:“都司所说虽是实,却也并非事关成败,纵然被燕人进入河东又如何?秦璧城须不是等闲之辈,也未必便逢燕必败。昔日秦璧城曾于滦州、安肃两胜燕军,今日也未必便不能胜。”
陈封道:“河东不过两万余兵马,却要当北代五万大军,已是不易,若再添一枝精锐北燕骑兵,纵是我身在河东,亦不敢言胜。北燕骑兵确是精悍无匹,我郑国禁军四十万,骑兵不足五万,竟无一枝兵马可堪其敌。这些年郑燕两国安好,却不想燕人竟暗中练出这样一枝兵马来。倘若燕国再有数枝这样骑兵,我郑国如何能敌?每思及此,我便有忧惧之心。”
程备道:“都司何苦自扰?这样兵马,燕国也未必再有第二枝,似霍东山这般勇将,燕国也寻不出第二个来。纵然燕军当世无匹,都司却也险些将他尽数歼灭,又何惧之有?此番都司谋划绝无疏漏之处,所差者...请都司恕备直言,所差者不过天璇卫而已。”
陈封倏地回头,看着程备道:“你如此看?”
程备道:“都司,天璇卫久疏战阵,将士皆有畏死之心,否则,纵不能当真拦住燕人,也不致被燕人一冲即散,片刻不能阻挡。今日若不是天璇卫,莫说都司昔日麾下精兵,便是千灵卫,也断能挡住燕人,将燕人尽灭于此。”
陈封叹口气道:“无患说的不错,天璇卫战阵不肃、号令不明、兵士不整、将领无死战之心,是我只顾战事,疏于体察部属,竟未能看出天璇卫如此不堪。我只叹孝正数年治军,竟治出这样一枝兵马来。孝正自幼跟随我,我只道他虽多谋少断,于治军却并非一无是处,这才放心教他出任一卫主将。却不想终是我识人不明,今日作茧自缚,累及自身。这却怨不得旁人了。只是这几个将领,着实难以大用,那丁胄更是可杀。”
程备道:“都司切莫意气用事。”
陈封道:“我何尝不知?现下我只天璇卫可用,若杀了他几个,军心必乱,败局便愈加难以挽回。丁胄有该杀之罪,我却不能杀,也不敢杀,是以我只得忍下这口气。我身为大军主将,却不能严明军法、赏罚分明,杀该杀之人,确也可悲可叹。”
程备道:“都司却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纵是贵为天子,也不能杀尽该杀之人。今日我军虽败,然程备却愈加钦敬都司,都司于战事纷仍之下,能时刻体察大局,顾全国事,纵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
陈封道:“无患,今日战败,我郁结于胸,不能舒遣,幸得你宽慰,我才稍安。然日后战事却也难明,我两万余大军,终不能坐等燕人来攻,若被他进了河东,终是我有负朝廷重托,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圣上与政事堂诸公?”
程备道:“都司,燕人虽只留下二百余具尸身,然我料他折损断不止于此。否则,他如何不直杀滹沱水,冲过我军防线?想必燕人受损也甚重,已无力连夜冲杀,只得寻一处栖身之地休养。是以燕军骑兵虽悍勇,我也必可胜他。”
陈封道:“不错,燕人死里逃生,若在滹沱水被拦住,我后援大军一到,他便再难逃脱。霍东山勇武天下闻名,却也并非一勇之夫。”
程备道:“但如此一来,再要寻到燕人踪迹,便非易事了。燕人突围,随身携带粮草必不多,剩余粮草已尽数焚毁于大火。他无大量粮草,便不必只定于一处安身,待他粮草将尽之时,必要四处劫掠,今日或在东,明日或在西,纵然探明他藏身之处,想要围住他也是不能了。”
陈封道:“我也想到此处,才有意毕其功于一役,却不想功败垂成。以你之见,可有法子将燕人灭在河北?”
程备道:“都司,这事却难。如今我只一卫兵马,又不能弃了防线,要全歼三千骑兵,确是难如登天。我料燕人休养数日后,仍要来攻我防线,他终要进入井陉方肯罢休。为今之计,看他来攻我何处,而后计议露一处破绽与他,引他来攻。我却事先伏下兵马,再将他围住,或可取全功。然我在明,敌在暗,我不能知彼,极难设计。况且若要设伏,便要调动别处兵马,防线便有更大破绽,焉知不被燕人察觉,以此风险极大。若成,或可全歼燕军,若不成,只怕就此被燕人进入井陉也未可知。”
陈封沉吟半晌,说道:“确是唯有此计可行,现下却也难知确切,你所言不差,看燕人来攻我何处再计议不迟。然此番燕人若来,必是猛攻,我只虑天璇卫能否挡住。”
程备道:“都司虽是主将,然麾下只这些许兵马,却也有心无力。我等只勉力而为,若当真不成,朝廷须不能怪罪。我以为,都司当早修书与秦璧城,请他早作防备,以免变生不测。”
陈封缓缓摇头道:“不可。井陉出口处是在代国平定军,所接处乃是我郑国辽州,代国大军却在威盛军,若是秦璧城提早防备燕国骑兵,势必牵扯大军调动,威盛军便要薄弱许多,只恐为代人所乘。再等等,再等等。我若能挡住燕军,便省却了河东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