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抬头看着陈秀,目光哀切悲凉,半晌才无奈的低下头去,半晌方道:“回夫人,奴婢不记得了。奴婢一想以前的事情便头疼欲裂,所以从不敢想。”
“不记得了?一丝一毫也不记得了?”陈秀看着阿鸢的眼睛,似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只是她目光明澈见底,虽然哀伤,但也能勇敢的看着陈秀,心底不似藏私。
看了她半晌,陈秀方低下头去,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问道:“你会写字么?”
阿鸢想了想,说道:“会。”
“来人!”陈秀扬声吩咐:“拿笔墨来!”
明珰一直守在门外,听见吩咐忙叫人端了笔墨纸砚进来放在案几上。
陈秀指着案几上的笔墨对阿鸢说道:“来,你写点字给我看看。”
阿鸢伸手拿起了笔,略一思索便在雪白的绢帛上写了起来。
仲夏风清和,芳草亦未歇。
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约。
芳尽何须恨,夏木正婆娑。
蜃气为楼阁,虫鸣入耳郭。
细雨垂纤草,风回聚落英。
晴日生麦气,绿阴胜花期。
风老莺声雏,雨细梅子肥。
农夫方夏耘,安坐吾敢食。
……
阿鸢缓缓地写着,一笔一划,随着每一个字落在白绢之上,陈秀脸上的惊诧越是明显,当她写完最后一句‘月明船笛起,星灿芰荷熏。’一句时,陈秀已经哽咽着坐在她的身边,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半晌才哑声问道:“你这些句子是哪里来的?”
阿鸢看着陈秀落泪,惊慌的往后退了退,说道:“这两年来,奴婢心里一直有这些句子,每次暗暗地念叨出来,心里便很是高兴。念叨的多了,也就通顺了。只是奴婢也说不清楚这些句子是从何而来。”
陈秀点点头,拿起那块写满了娟秀字迹的绢帛对阿鸢说道:“你且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认真的看着阿鸢,说道:“以后你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了。”
阿鸢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只得答应着起身送陈秀出了厢房。
陈秀拿着那片绢帛匆匆进了书房,进门后猛然立住,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捂着嘴巴掉眼泪。
“阿绣?”王博见状忙起身过来,揽过陈秀的肩膀拿了帕子给她拭泪,“怎么哭了?”
陈秀把手里的绢帛递给王博,哽咽道:“你看看,你们看看,这联句,还有这笔迹……”
王博接过绢片来一看,顿时愣住:“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麟也站起身来从王博的手里拿过绢帛,一看之后立刻惊呼:“这不是阿媛的字嘛!这是谁写的,谁呀?”
陈秀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是阿鸢写的,这是那年在临州城桓四郎君府上,我们几个人的即景联句,一字不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王麟呆呆的看着陈秀,宛若一个木头人。
陈秀看着面前两个不知所措的人,忽然间觉得上苍真是会捉弄人。不仅仅自己经历了一场噩梦又重新回到了从前,居然连阿媛也会有这样的事情。许是因为阿媛的身体被毒药破坏,才不得已换了一副身躯吧?
最叫人头疼的是,阿媛换了一副身躯,居然把两个人的记忆都抹杀了,只记得这么几句诗词,还有这跟随了十几年的字迹。想到这里,陈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紫翡手镯,无奈的笑了。
嗯,还有这只牵线的玉镯。
“九郎,十一郎。”收拾了思绪,陈秀缓缓地开口,“这也算是上天怜悯阿媛吧。”
“嗯……”王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事儿太过蹊跷,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他们会把这小姑子当妖孽处死。所以此事还是不要多说才是。”说到这里,王博猛然一惊,似是想起了什么,紧紧地盯着陈秀。
陈秀初时不解,但不过一瞬间便明白了那目光的意思。
她的字迹曾经和谢燕文如出一辙,再对上今日之事,王博可不是要多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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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王麟不知此事,听了王博的话之后,他无奈的笑了:“上苍果然待我不薄。既然这样,这个阿鸢我是要定了。”
陈秀轻笑:“只要她愿意跟你走,我没有话说。”
王博看了看王麟,又看了看陈秀,只得把心底的事情暂时压下,“阿鸢身份不同,阿麟你要细细思量。最好能查到她如今的身份。纵然不记得,但她的容貌在,她的家人总该认得她。”
陈秀说道:“这好办,阿鸢两年来一直在这里住着,跟外边的人都没有联系。若她跟着十一郎离开陈家堡,一路向南,定然会经过她的家乡。看见家乡的物事,许是能想起些什么。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在人前多露面,说不定能把她的父母引出来呢。”
王麟摇摇头,说道:“很是不必了。我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够了。”
王博看了陈秀一眼,没再多说。
陈秀便把手中的紫翡翠镯子交给王麟,低声说道:“她在厢房呢,你自己去跟她说?”
王麟接过玉镯,把写了字的绢帛折叠起来放入怀中,抬脚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王博和陈秀二人,烛光闪烁,陈秀慢慢地转过脸去背对着王博,心里暗暗地想着若是他再问起字迹之事,该如何跟他解释呢?
然而王博并没有多问,只是走到她的跟前揽着她的肩,带着她往榻上坐下,低声劝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阿麟的事情,你就不必再操心了。”
陈秀点点头,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呢,忽闻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便忙站起身来,说道:“一天没见着皓儿了。我去瞧瞧他。”
王博伸手拉住她,轻笑道:“我们一起过去吧。”
皓儿一整天没见到娘亲,似是十分的想念。一被娘亲抱进怀里之后,便呼哧呼哧的往她的脖子里钻。
小嘴巴流着口水,弄得陈秀满脸都是,又痒的不行,便咯咯的笑着往后躲。
“小家伙,过来。”王博长臂一伸掐着儿子的咯吱窝临到自己的怀里,手指捏着胖嘟嘟的脸蛋儿低声笑道:“想爹爹了没有?”
小王皓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王博,小手不停的挥着,嘴巴吐着泡泡,依依呀呀的说着什么。
王博被逗得笑起来,又举着儿子高过头顶,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叮嘱道:“小东西,快点叫爹爹,知道吗?”
陈氏从后面进来,见了这父子二人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小郎君才六个多月呢,要叫爹爹,恐怕还得半年。”
陈秀心里因为王麟和阿媛的酸楚被儿子的笑声冲淡,看看天色不早,便吩咐明珰:“传饭吧。”
明珰答应着要转身出去,陈秀又叫住她,低声吩咐道:“单独备一桌饭菜给十一郎君送过去。”
“是。”明珰忙应声出去安排。
第二日,王博又随着陈秀出去,沿着陈家堡往东,策马疾驰,一口气跑出上百里,看着一个跟陈家堡极为相似的村子,王博才知道原来陈秀的手中并非一个陈家堡。
一直出了正月,到二月初二这日,王博和王麟才动身回建康。
陈秀把王博来时的马车装的满满的,各种皮草,精致米粟,各种活蹦乱跳的的野兽等,说是给王博带回去送人。
王麟自然带上了阿鸢,陈秀又送了她一匣子首饰和十几匹绸缎锦帛,并两个小婢女。
陈酆阿言阿信等人簇拥着陈秀,一直送出十几里路。王博心中万般不舍,但这一个月来的相处,他已经明了她的良苦用心。此时他只有回去继续筹谋,才能迎接他们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