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何等之盛况?
哪像现在,只有数十朽老之辈和黄发垂髫,堆个土龙都只有三丈大小,还差点堆死一个。
他举目看了一眼远处的石道工地,琅琊本有宫殿,为古之越国王宫,然李斯言此乃亡国之君所居者,不详,勒令建造新宫。
此外,又言始皇帝欲往琅琊台祭拜四时之神,为表虔诚,自行宫至琅琊台凡七十里者,皆要以白石为道。
尤其是琅玡台附近十里,不可用碎石,而是要用大条石。
而青壮们日夜赶工,方才修好行宫,又被强令去山中采白石,负石修路。
听闻,西山已然被采空,白石此时已然需要从三十里外负来。
三十里,背着沉重的条石,顶着烈日暴晒,路倒被巨石压死着甚众。
方才少端领人前来祈雨时,便恰好看到了一名负石者倒地,被巨石压在底下,胸骨尽折,拼命挣扎,呼喝求救,声音短促如同寒鸦夜号,须臾气绝,唯有手脚犹在抽搐。
因其蓬头垢面,已然不似人形,少端不曾认出他是何人,但想来亦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
少端不掌县中人口黄册,然据县丞言,因廷尉斯催之甚急,青壮已损三成有余!
小主,
三成啊!
之前天气尚且凉爽,便损了三成,眼下天气越来越热,将石道修完,琅琊县青壮又会剩下多少?
听闻始皇帝已至不其,今日或入琅琊。
又听闻始皇帝一路行来,乃惩治不法,绝平冤狱,所过者若有大治。
然而纵使是始皇帝今日至此,那些被巨石压死,修建宫殿累死,被日头晒死之琅琊青壮,能活过来乎?
且,播种并非是下雨便可,而是需要下过雨后数日,地气恢复,方可播种。
而县中青壮皆在修石道,播种全靠妇孺。
虽然农时尚有五日,但是若今日不雨,今年,休矣!
至于祭天……
有用吗?
天若不仁,吾等黎元又当如何?
去岁琅琊就曾遭旱情,只是不曾势大,亦未曾误农时,故收成虽略减,尚能活人。
去岁冬时,少端就曾率领琅琊县人向四时之神敬献,乞求今年风调雨顺。
结果,今年自开春以来,却不曾下一滴雨!
然而,率领一干老朽以及稚子祈雨,已然是少端唯一能做的事!
他陡然发出一声大吼:“献舞!”
二十余幼童瑟缩地走了出来,他们脸上此时都戴上了一个树皮面具,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又有几分可爱。
“铛”地一声暗哑响声,却是有一名乡老敲响了手中一个小小的青铜钟,而场上的幼童也开始在乡老的指挥下,围着祭台,开始做各种小儿蒙昧之状。
按照礼法,祈雨需有黄钟,奏大吕。然而琅琊县穷弊,在场更无一人有资格动用此等礼器,只能以铜钟替代之。
而幼童们,此时正是在扮演山鬼,此乃是所谓的傩舞。傩舞乃是起源于华夏共祖黄帝战蚩尤之事,乃是周朝国礼。
周天子每年都要行傩舞之祭,调理四时阴阳,以求寒暑相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国富民生。如此,遂成祈雨之成例。
稚子们不知忧愁,一开始尚有几分瑟瑟,害怕彼此脸上之山鬼面具。然而片刻之后,童心渐起,开始嬉戏打闹,一片天真烂漫,甚有山鬼之意。
然而此时却无人欣赏童子们的傩舞,乡老们都面带忧色,又有几分期盼地看向少端。
少端亦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举步向前,双手举过头顶,虔诚地挥洒几下自己的衣袖,狠狠地扑倒在尘埃里。
“上邪!”他声音凄厉地开口。
“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他声音略有些哽咽。
“宫室崇与。妇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少端继续向祭台祷告,满腔悲愤。
“苞苴行与,谗夫兴兴。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少端已然泪流满面。
上天啊!
难道是政事不调顺,使得百姓痛苦不堪吗
为什么天旱无雨,达到了这样登峰造极的程度!
难道是为宫室高大吗抑或是因唯妇言是用吗怎么久旱不雨到了如此的地步!
是贿赂之风盛行呢还是巧言善谗之人迭起呢天公为何这般残酷无情,大旱无雨呢
此本为祈雨之时的成例,乃是固定的祷词,然而此时读来却莫名有些应景,让少端悲不可抑。
此或,天罚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