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终得消息,贾家着实可怜,虽被指大逆,然多为捕风捉影之事。若真依大逆之罪惩处,仅留几个女娃,太过凄惨…… 丫鬟小月思索片刻,笑道:“主子宅心仁厚,既不愿见此惨状,何不向万岁爷透露些许口风?若真要严惩,您可为贾府求情,重办首犯,从犯从轻发落,或缓办数月,待万岁爷怒火稍减。再将贾家部分女子收入王府,当作宫奴收养,使其有所依靠,如此一来,您既有仁慈之名,万岁爷亦能安心。再者,将她们收为下人宫奴,也算一种惩戒,替皇上出了气;且您这般救了贾家,那些女子定会尽心侍奉您。” 弘昼点头道:“此主意尚可,只是这口风怎生透露?总不能直向皇阿玛言说。”
小月筹谋片刻道:“这亦不难,六宫之中不乏趋炎附势之人,皆欲讨好主子这般权贵。主子只需将风声透与他们,让其去办即可。此等小人办理此事,最为拿手,亦知分寸。” 弘昼深以为然,心中畅快,赞道:“正是此理,还是你这丫头懂本王心意。” 言罢,轻拍小月肩头,以示赞许。小月轻声问道:“只是主子,您看中了哪几个贾府姑娘?可是打算接入府中?人多了,侧福晋那边……” 弘昼正欲答话,门外有下人禀报:“王爷!大内里夏公公来了,王爷可要召见?” 弘昼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遂对小月道:“这夏守忠来得恰是时候,本王去会会他。”
原来那太监夏守忠极擅察言观色、揣摩心思。今日陪弘昼查抄贾府时,已洞悉王爷之意,又从贾珍处敲诈得几十万两银票,便欲助贾家行善举。弘昼仅微微表露欲为贤妃家眷说情之意,夏守忠便赶忙道:“此乃王爷仁德,贾府之福,一切皆由奴才操办,如此这般……” 弘昼不置可否,只许了他些银钱。
弘昼回到书房,对小月笑道:“你不是问本王看中哪几个贾府姑娘?告诉你…… 本王是…… 希望能妥善安置她们,莫要让其受苦。” 夏守忠办事果真是周全妥帖,一日后,朝廷便有风声传出,贾家之罪定作大逆,家产宅邸充公,首犯判凌迟,男丁十二岁以上收监待秋决,十二岁以下充作宫阉,女眷一律发往黑龙江与披甲人为奴,且不许自尽。然又有旨意命宗人府、大理寺议叙。
又过一日,大内传来消息,现居冷宫之贾元春,呈递一道血书求生禀帖,劝贾族母家认罪伏诛,痛陈劣迹,切不可再逆圣意,即便族诛亦应引颈受戮,莫啼哭哀号;若充作军妓,亦需忍辱侍奉,不可自刎,如此方能赎些许罪孽,九泉之下稍洗先辈耻辱。又求皇帝念及自己侍奉之情,将族中未总角之幼童仅充作男奴女婢,留一脉香烟,则先祖与自己于九泉之下,世世代代感恩皇恩。
弘昼心思玲珑,一眼便瞧出是夏守忠将风声透入大内,为自己铺路。贾元春血书之意,乃是示意族人:若皇上欲诛杀,连哭亦不可;若充作军妓,只可侍奉兵丁,切不可自尽。唯有如此,方能全君恩,亦暗示族中七八岁幼童,可否仅充作奴仆,莫要杀尽。这般认罪伏诛、俯首称臣、自贬自辱之态,最是合雍正心意,既留足面子,又契合雍正喜好作践罪臣之习性。
贾珍、贾赦、贾政,连同已被拘押之贾敬,赶忙呈上认罪折子,几人亦领会元春禀帖之意,齐声只求雍正重刑凌迟满门。
诸事做足,三日后,弘昼以掌管宗人府王爷之身份,上呈一份折子,写道:“荣宁旧臣,往昔有功;贾妃侍驾,亦有微情。虽罪不可轻恕,恩亦当慎处。望吾皇惩处首恶,清理余党,略赦其族眷,以彰天恩。株连之亲,或可赐儿臣拘管。”
雍正虽余怒未消,然亦知晓小儿子脾性,“株连之亲,或可赐儿臣拘管” 之语,恰似小儿撒娇索要礼物,见之亦难忍发笑,自觉此乃惩处贾家之别样法门,既不过于刻薄致遭人非议,又能顾念亲子之情,遂顺水推舟,不令大理寺议罪,而令宗人府依皇室家奴之罪论处。
宗人府上下岂会不明王爷与皇帝之意,何况贾家为求保命,已倾家荡产打点孝敬。不日,宗人府上呈议罪呈文,雍正批示,降下旨意。大意如下:定贾家大逆之罪,本当诛九族,男丁尽施凌迟,女眷施以姘刑(姘刑即古时惩罚叛贼女眷之极刑,充作一次性军妓,任兵丁强奸至死,与男子凌迟刑罚同等)。念及旧妃侍驾,曾有微劳,宗祖从龙,略有功勋,减罪一等,又特加:诸王陈情力保求赦,朕念及皇子仁德,故最终发落如下:贤妃贾氏,打入冷宫,废为废妃。首犯贾赦、贾敬,赐自尽。首犯贾珍、贾琏,收监,秋审缓决。首犯贾蓉,发配乌苏里台与披甲人为奴。首犯贾政,念其女侍驾多年,再加宽恩,收监待刑。从犯贾蔷、贾芸、贾芹、贾宝玉、贾菌、贾环、贾瑞等一十七名十五岁以上男丁,发配京郊皇庄为苦役。族中十五岁以下男丁共九人,发配宗人府为奴。族中家人,以及贾府亲族之薛、王、史、赵、周、尤、秦、李等族之近亲男丁、管家、小厮、随从等余党共一百零六人,其中有恶行之三十七人,杖杀;其余人等发配西山采石场为苦役。族中女眷,凡三十五岁以上者,发配辛者库为奴。族中女眷,三十五岁以下者,发配宗人府为奴,一律交和亲王看管发落。族中所有家产,一律充国库。宁荣府邸、庄田,一律充国库。其金陵旧宅,收归官有,交两江总督处置。其省亲别院大观园一宅,因虚耗国币所建,收回大内,赏和亲王为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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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发落,明眼人皆能看出,雍正已大大从轻处置贾府男丁,并将女眷皆赏与弘昼。宗人府、内务府、大理寺、理藩院、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皆为察言观色、仰人鼻息之辈。宫内外皆视大观园为皇帝赐和亲王封王后之首座行宫,贾府女眷则为皇帝赐和亲王之首批宫奴禁脔。
大理寺即刻会同顺天府前往贾府执行。将男女丁眷分别处置,遣送一众男丁发配或收押,却将所有三十五岁以下女眷皆赶入大观园,以待王爷前来发落。
内务府亦不敢怠慢,一面遣太监妇人入大观园看管打扫,一面赶忙派遣大内嬷嬷、老宫女乃至掌事太监入大观园,向众女宣讲规矩。虽未明言具体内容,但多是宫中旧例及礼仪规范,只称此处日后为和亲王爷行宫,一切皆由王爷定夺伺候规矩,恐不合王爷心意。连六宫掌事太监夏守忠亦亲至大观园,对几个要紧之人吩咐良久。
宗人府、内务府、詹事府揣摩王爷心意,恢复大观园月例钱粮,定立日常用度供给,又派遣小太监、小丫鬟、老妈子入大观园伺候,以防园中女子受冻挨饿,失了王爷体面。
王府气度自是贾府难及,其月例钱粮、精美用具、金银器皿、吃穿用度、使唤下人,较贾府掌管园子时多出数倍不止。各处打点停当,只待和亲王爷驾临大观园。
弘昼至此,方觉此事处置尚妥。一边命王府为大观园供应各类钱物,一边思索如何安置这些贾府女子,使其各得其所,亦能让自己不负此机缘,妥善应对,而非仅着眼于儿女情长之事。思索数日后,连朝事亦一概不问,草拟若干安置之策,方唤来丫鬟小月,命其前往大观园传达相关安排。
丫鬟小月自幼识字断文,边看王爷所拟安排,边听王爷解说。虽早有心理准备,深知弘昼王爷行事自有考量,然见此等安排,亦觉条理清晰,兼顾各方,心中暗自钦佩。
此时,大观园中众女正惶惶然,羞愧难安,不知如何自处。一面感念贾家下场远胜传闻,实乃天家恩德。彼时皇权至上,忠君之心深植女德规范。这些女子自幼受教,皆知君威如狱,君恩似海。若雍正真施姘刑,即便未读元春血书,亦无人敢自尽,只得于少妇或处子之躯,等待被野蛮兵丁反复蹂躏至死之惨祸;若发配黑龙江或西北大漠,亦需长途跋涉,远赴他乡,沦为军妓,于塞北关外,受尽千人骑万人辱,京中大户人家娇弱妻女丫鬟,最受西北东北兵丁喜爱,下场必是凄凉。
万万未曾料到,元春血书一封,唤回雍正几分夫妻情分;和亲王竟敢冒险上书求情。雍正亦宽宏大量,将众人赏作王府奴仆。虽难以成为王爷侧福晋乃至丫鬟,充其量沦为王爷行宫之人,然相较前往黑龙江乃至遭受姘刑之命运,实乃天壤之别。
虽一众女子仍面临未知命运,亦不知声名在外之王爷品性喜好、行为态度如何;然如凤姐等有主见且曾历经世事之女子,想法则豁达许多。当即引领众姑娘领旨谢恩。
又过几日,宁荣众美被逐入大观园,此时已非往日小姐姑娘身份,衣食无着,忽得宗人府钱粮供给,日常所需一应俱全,甚至更为奢华。内务府夏公公与嬷嬷前来探视,大内之人言语虽有威严,一面告知众美需谨守本分,尽心侍奉,一面提点众美,既入王府,不可再以养尊处优之小姐自居,需准备好应对新的生活,唯有勤勉努力,方有一线生机。
故而贾府众美,一面渴盼王爷早日有所安排,获一分安宁,以免夜长梦多,命运生变;一面毕竟多为闺阁处女,对未来生活心怀忐忑,念及自己从此身份转变,虽感羞耻,却也只能默默接受。一面为族中众人得从轻发落而欣喜,更盼能以自身之行,为族人再求圣恩宽恕;一面又惧怕王府后续安排不明,众女实难想象未来在王府之生活究竟如何。亦有那等牵挂丈夫父母、叔舅兄弟之人,虽大观园吃穿用度胜过往日,然于她们而言,实则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