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怨恨尤深夏金桂,奴婢慰侍王熙凤

话说这等巨变,宁荣两府诸小姐、少妇乃至丫鬟们,明面上是恭谨守制,听凭王命,实则内心大多哀怨惶恐、羞耻悲戚。但也有那原本就心性不羁者,觉得不过如此,更有一二人,竟以为能亲近和亲王这等人物,是机遇而非祸事。

独有一人,生性风流,却怨恨尤深,此人便是薛蟠之妻夏氏金桂。这夏金桂本是皇商人家出身,在长安也算是名门望族,生得颇有姿色,也识得几个字,自视甚高,瞧他人如粪土。如今才二十年华,本以为能有一番作为,未曾想嫁与薛蟠未数月,便遭遇贾门巨变,殃及亲族,整日嚎丧哭闹。待听闻和亲王要了贾府家眷为奴,旁人惊,金桂却喜,旁人喜,金桂则愁。旁人惊的是从夫人小姐沦为侍奉之人,金桂喜的是比起薛蟠,若有机会亲近王爷,才显自己的价值。旁人喜的是贾府获宽恩,伺候好王爷可为家族得宠,金桂愁的是自己已嫁为人妇,又是旁门亲戚,怕王爷嫌弃,美梦落空。

待到王熙凤、尤蓉等封了小主,夏金桂又欢喜起来,觉得王爷看重姿色样貌,自己总有机会。纵然不敢与凤姐、可卿等相比,心中也有了念想。待到见薛宝钗、林黛玉等位分都在贾府三春之上,更是以为虽为亲戚,没准更得王爷赏识,再不济也能得个不错的封号。没料到最后,自己只得了个低等的奴儿身份,还被发配到配房伺候,显然那王府侍女小月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本是夫人身份,如今竟比几个中等丫鬟还不如,真是怒火攻心。虽不敢在小月面前发作,回到屋里,便觉得配房里这也不顺眼,那也不精致,忍不住摔摔打打,骂骂咧咧。

一旁是大观园里的厨房,厨房掌事柳婶端来几道小菜,笑着安慰道:“奶奶莫心急委屈,如今园子里不比当初,住了多位姑娘、小主,还有宁府的人,屋子不能像原先那样任选了,奶奶先委屈几日,回头凤小主必然能给奶奶安排。”

那金桂一听便竖眉:“凤小主?哼!被贾琏那混蛋糟蹋过的女人,不过是王府丫头暂封的,谁知道主子喜欢不喜欢,你们就‘小主、小主’地叫起来了,当我眼瞎?说是获罪,还跟前头一样,狗眼看人低……又要拿出大观园管家的款儿了?我就瞧她不顺眼。要不是她那死鬼老公和叔叔伯伯干的好事,我们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正闹着,门外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怎么?奶奶看不顺眼哪个啊?”进来一个俏丫头,梳着芍药分鬓的发髻,簪着一朵嫩绿开蕊的海棠,身着雪里藏青的绸衫,系着浣丝结缎的花带,戴着一对细镂粉磨的金镯,佩着一副连环珍珠的耳环,眉如细柳,淡雅而雅致,唇若娇朱,艳丽而风采,正是凤姐的通房丫头平儿,如今也封了奴儿。

这金桂见了平儿,不知为何,竟不敢大声,只哼了一声,抬高了头不言语。平儿柔笑着说:“夏奶奶,今时不同往日,奶奶是懂礼数的,既奉了圣谕,进了王府,往日的尊卑就得放下。如今您是奴儿身份,我们小主在园子里地位高,不能再只论亲戚情分,您就算在背后,也得尊敬小主……”见金桂似要开口骂人,平儿接着说道:“自然,奶奶觉得不忿,想来是觉得位份低了。奶奶是尊贵之人,怎么和我们一样?又是王府侍女封的位分,又不是王爷亲口封的。只是奶奶您想想,一则若不是王爷授意,小月姑娘怎敢胡乱封位;二则小月姑娘身份本就高于我们,她的意思哪能驳回;三则,奶奶您得安分守己,这里已不比从前,难道您忘了小月姑娘说的第一条规矩?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本就是奴婢,王爷来了得好好侍奉,以前府里的事不能再提,奶奶可别糊涂。”夏金桂被说得灰头土脸,只能絮絮叨叨地愤恨着回避了。平儿也不再理她,对着柳嫂问道:“柳嫂子,我们小主要的野鸡崽子汤好了没?”柳嫂子忙说好了,将食盒捧来,平儿便提了食盒离开。

到了缀锦楼,进了里屋,平儿把食盒奉上凤姐,又将夏金桂的情况说了一下。

凤姐笑道:“她是有名的河东狮、破落户,进了园子,给她个配房小奴身份就不错了,让她自己慢慢消解那些痴心妄想吧。”说完便准备用晚膳。平儿见凤姐似有心事,也不敢打扰,陪着用了晚饭,便退到外屋做针线,留凤姐独自思量。凤姐一人坐着,手托香腮,对着灯花,陷入沉思:初时贾府获罪,她首先想到的是性命,也挂念族中老少,只觉大厦将倾,自己一个内房媳妇无能为力;那日和亲王来查抄大观园,当着两府众人指了自己一下,她心头乱跳,原以为当日就要被王爷收去。王熙凤虽也有些风流,但毕竟是大户闺阁女子,除了丈夫贾琏,从未想过还要侍奉其他男子,而且自己是金陵名门王家之女,地位尊贵,又是出了名的泼辣,贾琏对她又爱又敬又怕,在夫妻之事上也不能强迫她,可若被王爷指定,不知会遭遇何种对待,真是强者遇更强者,满心羞耻与恐惧;只是当日王爷只是一指,虽让她羞耻,却也似看到一线生机,能逃脱大难。谁知王爷并未将她带走,只打轿走了。她忧虑了几日,宫里消息不断,甚至有施刑的传闻,那时她觉得天崩地裂、六神无主。想到王爷那一指,真恨不得求见王爷,献身以换得贾府生机。只是自己是罪妇,王爷不召见,怎能见到。没想到后来和亲王为贾府求情,贾府之罪减轻,还让贾府众美为奴,王熙凤不禁幻想,再想到当日那一指:难道王爷是因喜欢自己,才救了贾府众人?想到这儿,她既得意又害羞,连判了秋决的丈夫都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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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正值二十年华,怀春之情难免,想到王爷或许是因喜爱自己才救了贾府满门,既有得意之色,又忍不住遐想:王爷并不知我姓名性情,若喜爱我,定是因我的容貌身姿。都说女子再怎样也和色性相关,我平日好强,以为聪慧,到头来还是要以色事人,真是难以言说。

男女之事也真是奇妙,那些男子,有权有势,执掌纲常,处理大事,却终究会被女子的某些特质吸引,这让人感叹。想到此处,凤姐有些出神,随后回过神来,听到外面有动静,忙稳住心神。原来是平儿带着一个白瓷青花的茶壶进来,说道:“奶奶……不,小主……请用点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