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想了片刻,自己出城办事不可耽误,便道:“万事且等我回京再说,若你遇到确实要决断的什么事情…… 嗯…… 你可以去王府,找我的侍女小月,听听她的意思,你再做参详即是了…… 凡是贾府的事情…… 嗯…… 嗯…… 你…… 尽量宽着点办就是了……” 冯紫英何等机灵,一听便明白了弘昼的意思是以宽恩为主,赶忙行了个礼,打了个千儿便退下了。弘昼也不再理会这些琐事,径直出北京,前往河南,去办他那案子去了。
看官您且说,放着这一园子的女子不受用,弘昼出京办的是什么差事呢?却原来是前往河南协办 “鞭尸田文镜” 之泼天大案。
原来雍正早年有一宠信大臣,河南巡抚田文镜。这田文镜生性苛刻阴鸷,乃名满天下之 “酷吏”,逼捐税、查案牍、理亏空、抄家产,闹得官场鸡飞狗跳的,偏是雍正信任有加,底下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几个御史弹劾一本又被驳回一本,任上终究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他任上曾查抄了汉军旗奋武营都统参将罗霖一家,罗霖之妻女为求免族诛,其妻子和三个女儿都被迫屈从于他,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谁想这田文镜对罗霖之妻、两个小妾、已经嫁人之长女,未嫁之次女,以及其年方七岁的幼女都有过不当之举,辱了其满门上下妻女贞洁。事后,却又上本再参奏罗家多款罪状,雍正也是拉偏架,一本批下,将罗家女眷都判了重刑。罗霖之妻、妾、三个女儿都被押至西北军中,遭受军士诸多折磨。那等军士如狼似虎,既不好违了皇命,留下这些个女子的性命,又只想着要尽情折磨这等官宦家亲贵女子,多一刻也是好的。便是用尽了各种手段来折磨这几个女子,居然用了很长时间才让她们在痛苦中离世。其事惨不忍睹,真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此时朝野侧目,均以为田文镜未免过分,既违背了官场的 “道义”,又残酷过甚。只是雍正护着,也无可奈何罢了。
只是那当初罗家之长子绿营千总罗璞逃走了。居然落草为寇,在河南纠集了千余人,联络诸多绿林里的人物,劫皇粮、杀官员、冲大户、乱考场,专与田文镜过不去,誓言要报家仇,替母妹雪耻。此时田文镜去年已经病逝,那罗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般胆子,居然勾结了绿营旧部,借着绿营野练之机,冲击了河南府官墓宗祠,杀死多名看守兵丁,居然将田文镜的尸身棺木从坟地里掘了出来,鞭尸放火才肯逃去。
此案已经成为雍正一朝最大的匪案,自然是要主管兵部刑部的四皇子弘历主持查办。只是因为有绿营宗室内可能勾结,雍正颇疑是当年廉亲王余党嫉恨自己所为,所以涉及宗人府之事,才派了弘昼去河南查办。
虽是轰动朝野的大案,其实弘昼并无多少兴趣,只是碍于雍正的严命,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京城。临走之前,他还惦记着园子里的温馨,还特地命王府家人赐了情妃可卿一对汉白玉镯子。隔日,王府侍女小月还亲来园子里,居然带了宝珠坐车去市集采购玩物。要知道,园子里诸人都有月例,自然可以托太监去市集购物,需要什么,内务府也会一一送来,但是园子里的女子,若非特奉王府谕旨是不许出园子的。这次如此破例,自然是王府表态,对情妃可卿格外亲近之意。
话说弘昼如此远行,园子里诸人自然对可卿更加恭敬奉承,连凤姐都退了一步。那凤姐也是能委曲求全之人,园子里凡事都不自专,必要和情妃商议才施行。原来荣府诸人,如迎春,探春,李纨等,多亲近凤姐。宁府诸人,如尤蓉,尤二姐,尤三姐都亲近可卿。黛玉,妙玉生性高洁,不常出来走动。宝钗却是守拙讷言不争锋,只是每日低调处世,对两面妃子都礼数周全。倒是那湘云,与宝钗一向交好,却因凤姐和蔼,可卿有些骄傲,常和凤姐亲近,不同可卿说话。宝钗也常规劝湘云不要招惹这等是非,见湘云年幼不知轻重,常也忧虑不已。
这一日,湘云又来蘅芜苑找宝钗作伴,两人并带着奴儿莺儿,翠缕,香菱等人一起在凉阁中围坐,准备绞制薄荷荷包。这薄荷荷包是用透气细麻做面子,绣上花纹图案,裁剪成小口荷包,内里搁上薄荷叶制成的香料,再密密缝上,用细巧绳线扎紧,夏日挂在腰间,或是置于房内,最是消暑清神,往日在府里两人本就做过,此时要做来玩耍,内务府巴结,送来的薄荷叶更是上品精选宫用之物,比之昔日贾府之物,有过之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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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女孩子说说笑笑,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玩笑打趣。那宝钗、莺儿手巧,做得的荷包格外精巧华贵,一屋子薄荷清香撩人心醉,倒也雅致得紧。众人在说些闺房的话之余,湘云又苦恼地提起母亲之事,宝钗其实也常为其母薛姨妈在辛者库服苦役之事而伤心,王法无情,虽说自己做了王爷的侍妾,又颇得王爷喜爱,想来母亲在辛者库也能得一二照应,只是到底悬心。宝钗心中隐约自有个盘算,只是她心思细密沉着,若无十分把握,也不敢和湘云提及,只扯开话题规劝湘云道:“云儿…… 你怎得午间情妃唤各房送消夏需用物清单,你怎么不应承…… 她是园子里管家人,这也是一片好意……”
湘云哼道:“姐姐是贤惠,只道人好意,那情妃…… 却未必…… 难道园子中就她当家了,要消夏物清单这等事情,还特特跑来各房张罗,不就是要显摆她是园子里当家人么……,主人什么时候封过她这等权柄?那又把凤姐姐置于何地?”
宝钗嗔怪道:“越说越没谱了,情妃想来也是和凤妃商量过的。”
湘云道:“姐姐何必替她这么掩饰…… 她狐媚子魅惑主人,压制其他园子里人,是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用些心思在讨好主人罢了…… 听说……” 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脸也微微泛红道:“听说她在园子里很是受宠,对下人们也很是照顾,所以大家都愿意听她的…… 可我就是觉得她有些太张扬了……”
宝钗皱眉道:“云儿,你可别乱说这些个…… 莫说是没影的事,便是真的,你又如何不忿…… 王爷的话你忘记了么?主子喜欢的,我们便顺着主子的心意就是了。你这么说,让主子知道了,你难道还能敢抗命?她是妃子,你是侍妾,尊卑有别,何况她现在也没把你怎么样,你不要不高兴都带在脸上,主子是宠过你。可是主子更宠卿,你可不要惹祸,让姐姐我白白挂心。”
湘云叹了口气道:“姐姐太小心了,我就不信主子能给她一个人专房之宠,姐姐,我们…… 我们给主子的…… 可是…… 可是干净身子……,她那么受宠,谁知道进园子前除了跟蓉少爷,还有没有其他的…… 哎,我也就是说说罢了……”
宝钗啐道:“你个死丫头…… 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也好胡说的?情妃虽然受宠,进园子前也是规规矩矩的宁府儿媳,我们这等人家…… 哎,你别胡思乱想了,姐姐劝你,就算是如今做了主子的侍妾,也不要口没遮拦,主子未必喜欢的……”
湘云无奈道:“哎…… 我也知道姐姐说的是…… 姐姐你说,男人家真是奇怪,总是喜欢我们围着他们转,可又对我们诸多要求,既要我们温柔乖巧,又要我们有才有貌,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宝钗红着脸低头无语,片刻才道:“痴丫头…… 别再说这些了…… 哎,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就只能顺着主子的心意,好好过日子了……”
两人正说话,门外传来一阵笑语莺声,丫鬟回话说是秋爽斋的姑娘探春来拜望宝钗。宝钗忙让进来。却见文杏引着一少女,一身紫衣,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且随着文杏进来,含笑微福道:“云小主也在这里……” 说着还要下跪。
湘云却不喜这许多规矩,一嘟嘴道:“探春姐姐还要闹礼数,作揖行礼没个完了…… 往日我来府里玩,都是姐姐给我扎辫子打鬓角,如今要闹生分么?”
探春笑着道:“我是高兴,看着两位小主,如今也如此得和睦,不生分,也没个架子,让人感慨…… 比不得园子里其他人……” 却一时住了口,钗、云两人都冰雪聪明,一听便知是可卿锋芒太盛招人忌恨。宝钗便笑着岔开话题,只问探春最近玩什么。
这探春,现下身份是个姑娘,只是论起姿色,是贾氏族中姐妹头一份的;论其冰雪聪明、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文采诗词更在迎春等之上,可追钗黛之风姿,天生就这般玲珑比干心,风流昭君貌。只是身份家世却是庶出,其生母赵姨娘行止不端,又常遭人嫌恶,以前未免矮人一头,每每失意无奈。如今大家都沦为了王爷的侍妾,她贞洁尊贵,自然也是难免羞恼悲戚,只是有时也会想,既然大家都成了王爷的玩物,这嫡出庶出就不过是过眼云烟,往日便是尊贵嫡出又如何,今日便是卑贱庶出又如何,各凭才貌气质,当有自己一席之地。只是每每如此想来便罢了,弘昼进园子几次,也未曾临幸于她,可卿得宠,未免有那骄傲之色,探春心中便即惧且疑,一时不小心漏了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