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红颜薄命悲池冷,隔岸花谢东风残

碧痕点头称是。送了包袱,回怡红院便缠着麝月要去回宝钗。却被麝月斥责道:“我把你个没分寸的小蹄子,为了这点事,难道还要跑去淑小主那儿,园子里这么多姑娘本就诸多不便,如今能有外面的戏班进来乐乐就该知足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晴雯在一旁正砸核桃吃,听她们说话,问明究竟后,思索道:“戏班里都是男子,今时不同往日,主子居然能恩准他们进来?”

碧痕吃了麝月的瘪,便回嘴道:“男子又怎样,听人说,戏班里的男子都女里女气的,算不上真男人。再者说了,不过是进来唱个戏,难道还能把我们怎样…… 难道还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偷看园子里的姑娘…… 这园子虽说比不上昔日大户人家那般自在,可男女之防却更严了,难道还有人敢胡来…… 嘻嘻…… 绝不可能吧?”

麝月拍了她一下道:“越说越离谱了…… 我看你呀,准是想着主子说不定在淑小主那儿,想借着说戏的事跑一趟,指不定能瞧见主子呢……”

碧痕啐着要打麝月,麝月咯咯笑着只管躲。晴雯将两人推开。那小丫头四儿却在一旁嘴贫道:“姐姐们别闹了…… 我偷偷听情妃房里的丫头宝珠说,主子不知为何,这两日心情不佳,摔盆砸碗的,连情妃那日都被主子打了…… 姐姐们还是少去招惹的好。”

晴雯哼道:“去去去,你懂什么,主子竟会打情妃?我看莫不是情妃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来讨好主子,故意演的一出戏吧。”

正闹作一团,门外有人问道:“袭人姐姐在家么?” 晴雯迎上去,见是凤姐房里的小丫鬟,只回说袭人去潇湘馆了,便问何事,那小丫鬟笑盈盈地说只是奉了凤姐的命,来问问各处没有主子的房里想看什么戏,凤姐好一并协调上报,免得有所疏漏。怡红院里的几个丫头听闻都围过来,心中感念凤姐的周全,便随意点了几出戏。那小丫鬟记了,便离去了。

碧痕夸赞道:“说起来,还是凤妃惦记着我们这些下人。” 碧痕、秋纹等忙不迭地称是。晴雯却不言语,继续砸核桃剔核桃肉吃。到了晚间,袭人回来,晴雯将此事拉着袭人细细说了。袭人只笑着感慨几声这戏多亏凤姐想着,便没了下文。

第二日,园子里各处都在谈论看戏之事,毕竟这园子里的姑娘们被困于此不得外出,如今能有戏班子来,也算是件解闷的好事,众人皆满心欢喜。凤姐忙着请园子里各处的姑娘们点戏汇总。那凤姐房里有个丫鬟叫丰儿,极为机灵聪慧,见园子里众人点的多是《会真记》《西厢记》《玉镯记》之类的文戏,她却听闻京中有个名伶叫柳湘莲,是个武生,据说容貌俊美如潘安,身姿矫健,武艺高强,于细微处更见英武,心中很是向往,只是从未得见。她心想,虽说这柳湘莲是京中名伶,可若只点些文戏,内务府怕是不会找他来。若点诸如《征西记》《黄鹤楼》等武戏,或许还有机会见到。只是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凤姐也未曾问过自己的想法。思来想去,觉得藕香榭里的邢蚰烟姑娘向来温顺,又常随凤姐出入,与凤姐房里的人关系都好,或许可以找她商量商量。于是找了个由头,拿了些绸缎前往藕香榭找邢蚰烟。

刚到藕香榭门口,便见邢蚰烟带着丫鬟篆儿在院子门口散步,不便说悄悄话,丰儿便迎上去道:“姑娘好……”

邢蚰烟见是凤姐房里的人,也笑着回应:“是丰儿姑娘啊…… 是妃子差你来的么?” 丰儿笑道:“我是自己来看看姑娘的…… 有一批新鲜的浙翠缎子,上面有细绒,夏季用不上,冬季却是极好的,特意给姑娘送些来。” 邢蚰烟笑道:“难为你费心了,多谢惦记。” 便让篆儿收下。

丰儿见邢蚰烟似有外出之意,不便提及戏文之事,只得告辞回去。

邢蚰烟便带着篆儿在藕香榭外依着湖边林中漫步。这片柳树林,从秋爽斋外起始,延伸至藕香榭外,靠着碧波池西侧,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柳树荫下凉爽宜人。池中满是碧绿的莲藕,静谧之中,似有潺潺水音,微风轻拂池面,波光粼粼,唯有蝉鸣蛙叫相伴,更显清幽。

篆儿不时提醒邢蚰烟小心脚下青苔。邢蚰烟渐渐走入树林深处,见有一处摆着一张青石案和一张石凳,便坐下了,四周柳林茂密,透过树枝间隙,能瞧见碧波池上的莲蓬,邢蚰烟不禁赞道:“此处甚是凉爽,我且坐坐。”

篆儿应了一声,在旁侍立,与邢蚰烟闲聊起来:“姑娘,大热天的,您还是多在屋里用些冰吧。” 邢蚰烟望着眼前的密林,眼神有些空洞,半晌才道:“冰难得,凤妃赏的也不多,我不过在此处寻个清净罢了。” 篆儿叹道:“姑娘,您夜里总是睡不好,哪怕歇歇午觉也是好的…… 姑娘您整日忧心忡忡……” 邢蚰烟叹道:“唉…… 满心忧虑…… 却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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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儿轻声道:“姑娘,您的心思我都明白…… 咱们本就是投靠贾府,寄人篱下,如今姑娘所求不过是清白之身…… 只是…… 这世道如此……”

邢蚰烟沉默良久,终是哽咽起来:“园子里的人,大多都已认命,我又怎能例外。可认命归认命,一想到自己的清白之躯要被…… 我就…… 我只盼能隐匿于众人之中,不被主子留意…… 园子里凤妃、情妃、淑小主、云小主,哪个不是国色天香,若主子能忘却我这无依无靠的贾府亲眷,让我多做几年清白姑娘,我便知足了…… 有凤妃庇佑,总不至于太过艰难……”

篆儿劝慰道:“姑娘…… 您也太天真了…… 所谓玉洁冰清、守身如玉,不过是男子编造的谎言,他们既喜女子清白,却又为何总想着玷污我们?不过姑娘莫要太过哀伤,您既想守贞,平日里避开主子的目光便是…… 园子里美女如云,主子哪能看得过来,有凤妃照应,想来不会有事。”

邢蚰烟道:“我不敢在屋里久留,实则是怕凤妃……” 篆儿疑惑道:“姑娘何出此言?” 邢蚰烟道:“这园子里的事,难以言说。情妃如今得宠,公然喜爱女子,她房里的丫鬟和尤三姐,显然都已成为她的禁脔,这般行径实在令人咋舌…… 凤妃难道就冰清玉洁?我想,她不过是行事低调罢了。她房里的平儿、小红,皆美貌动人,她自身又是个尤物,怎会毫无瓜葛?她对我虽好,可我常担忧,她是妃子,我是姑娘,若她哪日召我侍寝,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篆儿惊道:“凤妃…… 不会吧?”

邢蚰烟苦笑道:“不会?我一直怀疑,二姑娘迎春,怕是已被凤妃…… 有所染指……” 篆儿瞪大了眼睛:“真的?”

邢蚰烟道:“我也无确凿证据,只是这园子里如今的情形便是如此。表面看似平静如初,实则暗流涌动。情妃那般行事,凤妃又怎会耐得住寂寞?听闻淑小主那般贞静之人,也备着些特别服饰以侍奉主子…… 云小主更是早早认命,对主子百般讨好…… 唉…… 这世间之事,实在荒唐。我惧怕主子宠幸,只因主子将这一大家子的小姐丫鬟都囚于此处为奴,肆意践踏我们的清白,只为图他一时欢愉。园子里的女子,身为奴婢受尽屈辱,却还被要求去迎合他人,世人皆说他是荒淫王爷,我们命苦,被卷入这等帝王家的纷争,女子的清白在他们眼中,仿若草芥,不过是玩物罢了。有时我真恨自己,为何生于官宦人家,遭遇这等帝王之事…… 人言红颜薄命,我却道,帝王家最是无情……”

她还要继续诉说,却见篆儿脸色突变,惊恐万分,再看篆儿已双膝跪地,邢蚰烟顺着篆儿的目光望去,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弘昼一身黄衣,静静地站在她们身后,似乎已听了许久。

邢蚰烟瞬间脸色煞白,心中一阵慌乱,忙不迭地起身行礼,身体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话语也变得结结巴巴:“主…… 主子,奴婢…… 不知主子在此,多有冒犯,还望主子恕罪。” 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弘昼的眼睛,心中满是恐惧与不安,深知自己刚刚的一番言语若是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王爷,必定会招来严惩,说不定会累及家人和身边之人,她懊悔自己为何如此口无遮拦,在这园子里,一言一行皆需谨慎,可自己却还是犯了如此大错。

弘昼面色冷峻,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他静静地看着邢蚰烟,沉默了片刻,那片刻的寂静仿佛有千斤重,压得邢蚰烟几乎喘不过气来。随后,弘昼缓缓开口道:“邢姑娘倒是有不少想法。”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这让邢蚰烟更加忐忑不安,猜不透王爷是何意,是在嘲讽自己,还是真的只是陈述事实,亦或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邢蚰烟听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 一声再次跪下,额头触地,带着哭腔说道:“主子,奴婢只是一时糊涂,胡言乱语,奴婢知错了,求主子开恩。” 此时的她,满心懊悔,只恨自己为何如此口无遮拦,在这园子里,一句话便可能招来灭顶之灾。她深知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弘昼手中,此刻唯有祈求王爷的宽恕,哪怕只是一丝怜悯,或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