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萨斯在《人口原理》出版后饱受争议,人们指责马尔萨斯在书中为天花、奴隶制和溺婴等罪恶辩护。而这种舆论声浪更是在他宣布结婚后达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讽刺他在提倡控制生育率后自己却践行了这种恶习。
而李嘉图虽然是个犹太议员,但他显然比迪斯雷利先生在下院受欢迎多了。即便他在下院的时候没有真正做成多少事情,但是许多议员依然不吝为他的激情演讲献上掌声。
至于约翰·密尔本人,由于他父亲与李嘉图的良好关系,所以他也曾经接受过不少来自这位古典经济学大师的指导。而在李嘉图的引荐下,他在进入海利伯里学院之前,便已经从不怎么爱社交的马尔萨斯那里受业。
亚瑟听到这里,望向密尔的眼神都变了。
通常这种级别的导师,一个时代都未必能出多少,而能得其中一位的教导便是人生的大幸运。
然而密尔却一口气斩获四人,这样的履历便已经注定了他将会成为不列颠经济学界的泰山北斗。
亚瑟捧着茶杯念道:“有你父亲的亲自教导,又有边沁先生、大卫·李嘉图、托马斯·马尔萨斯的传道授业,约翰,你确实用不着去读大学,牛津和剑桥加在一起都没办法给你凑出这种级别的先发阵容。你有没有考虑辞掉东印度公司的工作,我听说伦敦大学最近好像正在招政治经济学教授。”
密尔摇头道:“我没有兴趣教书,比起和学生们交流,我还是更想从事一些实务工作。而且,在公司的工作也比较轻松,能让我有更多的空余时间去写文章,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也是。”亚瑟打趣道:“瞧瞧我,我现在就是被苏格兰场拴住了,像是一条被人呼来喝去的狗。他们甚至都没让我有太多心理准备,便把我一脚踹到了利物浦。”
密尔笑道:“得了吧,亚瑟,你可是大有前途。哪怕你是个悲观的人,但这种时候,不如往好处想想,作为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司,能踹你的人已经不多了。你瞧,公司为了巴结你,不是连马尔萨斯先生都给你派过来了吗?”
亚瑟回道:“我可不这么想,我虽然对马尔萨斯先生不抱有任何偏向性的看法。但是你之前也说了,一个政治经济学的教授来利物浦的象征意义要远大于实际意义。与其说东印度公司把他请出来是为了协助我,倒不如说他们是想要狠狠地羞辱利物浦当局。而且最让我感到费解的是,内务部和海关总署居然同意了这个建议。”
密尔问道:“你是觉得内务部他们不该接受公司的建议吗?”
“没错。”
亚瑟点头道:“所有人都知道马尔萨斯在《人口原理》中写了些什么。或许他在描写天花那一章的时候,只是想客观陈述疾病对于遏制人口增长的作用。但是这并不妨碍大伙儿认为他是个想要用疾病来清除穷人的毒辣杀手。
也许他的学生团队可以协助查账,但是把马尔萨斯先生本人在此刻派到利物浦绝对是个不明智的选择。这不是在给我帮忙,而是在给我找麻烦。或者说,是在给利物浦已经岌岌可危的公共秩序找麻烦。”
鉴于密尔的身份,亚瑟没有把问题说的太清楚,但是对于密尔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他明白,亚瑟是想说东印度公司派马尔萨斯过来不安好心。
如果在专员遇刺后,利物浦的贫民被‘马尔萨斯’这个名字挑起敏感神经,进而爆发新一轮的暴动,那么利物浦当局就彻底完犊子了。
密尔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亚瑟,我只能说,至少从我的消息渠道来看,刺杀你的那几个波兰杀手应当不是公司派来的。虽然我不想把我父亲的工作拿出来显摆,但公司不可能对理事会成员的儿子动手。你知道的,刺杀发生的时候,我也在金狮旅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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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马尔萨斯先生的事情,我不能排除公司高层有人动了心思。但是他们能做的、会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公司有能力对内阁和议会施加一定程度的边缘影响,但是决定权始终是握在内阁手里的。东印度公司没有大伙儿想的那么强大,我们终究是处于国王陛下与议会领导之下。”
亚瑟闻言朝着密尔伸出了手:“约翰,感谢你的坦诚。不过,虽然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我希望你能代我向公司传信询问,能否让他们收回派出马尔萨斯先生的建议。虽然听你的介绍,马尔萨斯先生并不算特别难相处,但是如果这位先生真的来了,我会很难做的。”
密尔握住了亚瑟伸出的手:“没问题,我尽力尝试一下。不过,我还是想问,如果问题不在公司这边,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问题不在公司的话……”
亚瑟笑道:“那我就只能寄希望于我的上司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真的是个如伦敦淑女们所说的忠厚善良的绅士了。看在《英国佬》为了替他辩护,专门加印了《匹克威克外传》结局剧情的份上,我希望他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一眼我派专人投递的亲笔信。”
密尔闻言禁不住眉头紧皱:“事情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你怀疑内务部故意派手下的警官来利物浦送死?”
“我不知道。不过这案子表面看上去很粗糙,但水面下的操作又很精细,完全不像是一次临时起意的突然袭击。”
亚瑟开口道:“而苏格兰场的办案准则是,在没有彻底排除嫌疑之前,我们对所有可能性都保持怀疑。很多人都有动机做这件事,不幸的是,正在推动《郡市警察法案》的内务部也是其中之一。”
密尔担心的问道:“请恕我直言,如果真是内务部干的,那你这么干岂不是自投罗网?亚瑟,虽然马尔萨斯先生的理论有些偏激,但是有一点他和休谟都说对了,我们不能将解决问题的方法寄望于人的道德之上。”
亚瑟扶着额头道:“当然,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总归得先试试不是吗?”
密尔闻言抿了抿嘴唇:“上帝保佑你,亚瑟。我现在就去给我父亲写信,希望这能对你的计划起到些帮助。”
语罢,密尔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而几乎是在密尔离开房间的同一时刻,一辆马车慢悠悠停在金狮旅馆的门前。
车门打开,首先印入大伙儿眼帘的是一抹艳丽的红黑裙子,紧接着则是点缀着几颗可爱珍珠的蕾丝黑手套。
那是一位戴着深黑色女式宽边遮阳帽的淑女,她纤长的睫毛前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叫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家中刚刚有亲人过世。
夫人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车厢,她先是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通体以象牙白大理石浮雕点缀装饰的旅馆以及周边严阵以待全副武装的苏格兰场警官,旋即抬起手将耳边的长发挽到了耳后,嘴里轻声念了句。
“还真是气派,活像个装饰华丽棺材,住在这种地方,你怎么能不送命呢?没事跑来利物浦这种爱尔兰人遍地的地方真是作弄自己,躲在苏格兰场专门给你打造的白厅街4号婴儿房难道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