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臻东泄气地蹲在球馆门口水泥台阶上喝水,额头的汗珠沿着脸颊滚下来,在他脚边水泥地上沁出一小滩水渍,他凝望天边血红落霞,沉闷的空气没有一丝气流,少年宫球馆边高大的梧桐树上传来有气无力的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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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在球馆里放肆拼抢的追风少年,尚未有金牌与冠军的概念,没有荣耀,没有功利,只有最单纯的热爱,为了一个好球振臂欢呼,为一次失误扼腕叹息。年幼的他们尚不知道当下国际乒坛,连败、丢冠、被横扫,八强之外的连败,还将轮回许多年。
他背起厚重的书包走出训练馆,一路沿着少年宫林荫道一路漫无目的的游走,彼时夕阳落寞,在树荫的翁绿与天际的淡蓝之间,渲染出火烧般绚烂的霞光。他此刻不想回空无一人的家,晚饭尚无着落,自尊心使然,他并不想频繁去对门孤寡的老婆婆家蹭饭,尽管她每晚都会照例为他留下饭菜。
球馆左边七尺见方的林荫道隔开了少年宫内的艺术中心,绿树环绕的艺术中心白房子保留着上世纪G市法租界的遗风,流线型几何图案式的构造,屋顶上覆盖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玻璃窗也是绿色的,配上鸡油黄嵌的一道窄红边框,窗上安着雕花铁栅栏,喷上鸡油黄的漆,经年积累泛起暗黄油光。屋子四周绕着宽绰的走廊,支撑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的白石圆柱。
他隐约听到一阵似近非远、虚实不定的暗哑弦音,断断续续地从他耳边划过,轻柔恍惚间,一个个小小音符如吉光片羽般,轻轻触碰他的鼓膜的,又像幽暗丛林里来去无踪的精灵,蹦跳地落在他的头顶、鼻尖、肩膀,羽翅划过他的眼睑,又簌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被这缓慢优雅的琴音吸引,控制不住内心的好奇,顺着琴音的方向迈步,脚步越向前,琴音愈发清晰明确,他原本亢奋烦闷的情绪被有效安抚,仿佛有双无形的纤手,拨弄他的心弦,仿佛有人在静谧的暗室里发出轻轻的叹息,瞪大眼睛往屋子里找寻声源。
他循声走在廊道上,蹑脚踩在红砖地板上,生怕自己脚步声会打断这温软细腻的弦音。他费力地踮脚,敦实粗短的小腿费力往上提,探出半个圆脑袋费劲往里看,视线尚未明晰前,只嗅到沉积已久的木油气味,略显沉闷刺鼻。偌大的琴房光线远比球馆昏暗,一排排黑色金属乐谱架与琴凳整齐有序排列,暗绿绒面的老式落地窗帘半遮掩着,窗外透进来光线折射出细小的扬尘。
一台漆黑的施坦威在琴房前方的静谧中沉睡。空荡荡房间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只能看清小女孩的侧身,笔直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跟随着身前大提琴走弓的摆动,半绺垂落在细窄的右肩上。小女生的容貌不算特别出挑,双眼皮却生得斜飞入鬓的细长眼睑,异常透白的圆脸,在光影的照射下现出一层细细绒毛。天蓝色立领白底的POLO短袖T恤,黑色的阔腿丝绒长裤之间,一把泛着油光的红棕色大提琴被她费力地环抱住,在持弓与走弓的姿势却是异常稳健。
林臻东注意到她 上衣靠近心脏的位置,绣着的一枚小小的红枫叶,那是G市最着名的私校校标,G市几乎所有政商显贵的子女,论资排辈削尖脑袋都要往里挤的名校。
女孩单薄的身板支撑着大提琴明显有些费力,手指骨节分明,细嫩的小手费力地持平一根比她手臂还长的弓子,神奇地拉奏出一整个连续且节奏勤快的曲子,直到后来他才听默君介绍,那是每个琴童启动必练入门曲——巴赫的《第二号小布舞曲》。
林臻东看着光影下女孩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跟随指板上手指切换琴弦的把位而轻微颤动着,女孩子的右眼角有粒宛如朱砂般细红的泪痣。突然,琴音戛然而止,她抬头看向他“偷窥”的方向,她的五官但看不算特别突出、漂亮,拼凑在一起却异常和谐,墨黑的眼瞳闪烁着“倔强”的、稀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