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在雨中等待着我

林臻东被噩梦惊醒,他梦见焦黄色平原的尽头,灰暗的天空,黄天黄沙遮住天边一轮红日。干燥的空气里混杂刺鼻的狼烟,尸体横陈的血腥气味的。幕天席地间,是宁静而肃杀的空寂,枯草靡靡,天地万物仿佛全都被无尽的黑暗吞噬,遥远的天边传来羌笛幽怨孤寂的乐音,他见衣衫褴褛的女童,草灰烟痕满脸,浑浊的泪珠混合鲜血,沿着脸颊缓缓流淌……

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窗外血色残阳,已是傍晚时分,自己果然身心疲惫至极,自从昨晚下训回来,他就通宵守在ICU门外,看着玻璃落地门窗内,一群白衣医护围着已经深度昏迷、呼吸衰竭的母亲,不断尝试上ECMO艰难维持呼吸,因为化疗的缘故,她已经脆弱到无法用手术摘除死亡的脑组织,而肺部原本十分细小的栓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大。

趴伏在母亲的病床边,捂出满头大汗,胸腔剧烈起伏,发自本能四下张望,母亲的面部、身体插着粗细不一的透明管道,双目紧闭,护工下楼去食堂取餐,临床照样病人与陪护们或坐或躺,或醒或睡,刻意压低音量,自觉维持病房内的安静,于是他连自己的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臻东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两位姑姑和姑父已经坐上回家的绿皮火车,老家的亲人面露犹豫地向他告别,一场重病不亚于长期的消耗战,纵然是血亲,都是拖儿带口有家室的成年人,不能长期抛家弃子常驻异地。

“东东,这样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姑叹气,厚实绵软的手掌摩挲他的头,递上一张薄信封,姑姑们给他留下一笔钱,冲做学杂费与生活费,又与基金会交涉,处理了前期所有医疗费和住院费的欠账,又额外拨付费用雇请了看护,所有费用支出全部从Star De Nanan拨付。

“下个月开始,费用要额外列支,基金会那边的意思是,需要每一笔由你亲自确认签字画据,我们都觉得奇怪,你作为未成年人没有执行权的,但对方非说是理事会的意思,要求必须你签字确认,至于监护方的代行权,我们交给街道居委会。”二姑说道,“等姑把家里收拾、安排妥当了再过来,这俩月你得辛苦一些。”

林臻东捏紧手中那张黄色信封。果然,言子夜已经开始逐步向他施压,他偏要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手段,逼迫他低头,让他兑现彻底离开何默君的承诺。

“医院出具保守治疗的方案,要怎么选,你也要拿个主意!”

可是,自己明明都还没有拿定任何主意,连同是否北上去体工队,尽管催发的电话、来函一封接着一封,可自己又一次次以母亲病重为由拖延、推拒,连带星宇也被迫原地不动,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他拿主意,星宇是这样、老家的亲人是这样、言子夜也这样……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幕——车窗缓缓摇下,何默君的身影从眼前掠过。她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变得黯淡无光,空剩下虚无的悲凉,原本就是巴掌大的脸,简直瘦脱了相,几乎淹没在乌黑浓密的乱发中。整个人看上去骨瘦如柴、面目全非。她引以为傲的矜持与淡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恍惚与虚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林臻东无法理解,彼此仅仅半个月未见,何默君究竟经历了什么,一想到这些,林臻东的心口没由来的一阵发紧。

12岁的何默君,与身边的任何一个孩子不同。她保持沉默,固执又缓慢,以此来记得。

病房的木门轻轻推开,乔星宇的脑袋探进来。室外的细雨已经变得密集,他穿米色高领薄毛衣,长腿套着修长的浅蓝色灯芯绒长裤,破天荒为了遮雨带着深咖色的绒质贝雷帽,星宇家境优越,不同于林臻东一年四季运动装,除了运动场合,其他时间他都会下意识挑选日常穿搭,品味文艺且时髦,与言子夜的高奢穿搭截然不同。窗外开始着色的绿叶沐浴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雨,颜色渐渐变得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