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刀风却在最后一刻被一股大力生生遏止。仿佛是有一层厚厚的壁障骤然升起,冰面在重压下不受控制地碎裂,江面窜起高高的水柱,裹住了寒光刀的去势。
叶臻眉心一拧,踏着冰面极速退避,反手一掌击向冰面。
冰面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纹,接着开始蔓延破碎。被冰冻着的人落进了江水里,哇哇大喊着救命,忽然便见水中浮起几道铁链,不由喜极而泣。
那个挡住致命一击、使得叶臻急急避退的人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衣,从身形看得出是个瘦削的女人。她半抱着重伤的黑袍人,尚且轻飘飘落在江面上,看得出修为极好。她冷声道:“君七姑娘,手下留情!”
她身后,一艘大船缓缓驶来。船上载满了黑衣武士,都穿着青城山的衣服。
“哈,杀我亲朋,却要我手下留情?好没道理!”叶臻持刀大笑,笑容悲切。她催动灵力,江面激起层层水柱,如刀似剑绞向女人周身。
“君七姑娘要算账,到宁寿宫找张烨去!”那黑衣女人在身前凝出一个结界,硬生生挡下了那些水剑,呛咳着微怒道,“我们的人死的够多了,早跟你那边扯平了!我和弟弟不过是要报仇!”
“我不管什么叶家的事,也不管你们的仇。”叶臻目光赤红,手下操纵着水波,压制着勃发的杀意,“可我寒轩的损失呢?他们都只是半大孩子!你心疼你弟弟,可他杀了我十几个人!”
那女子皱了皱眉,颇有些真诚地说:“但求七姑娘高抬贵手,日后我定亲自前往宣城负荆请罪。”她客气地说完这话,目光却是锐利:“七姑娘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若我想要追究,你将永无宁日!你也不想跟叶家纠缠不清吧?与其闹得人尽皆知,不如各退一步,到此为止!”
女人看似温和地与她谈条件,暗暗地却是加了几分灵力。
叶臻已经感受到对手的灵压至少也是与她不分伯仲,喉口微有腥甜之感。识时务者为俊杰,青城山援手已到,若她今日血战澧水,即便拼尽全力,最多也只能落得两败俱伤。
气氛剑拔弩张,无数的箭尖已经暗暗地对准了叶臻和她背上的阿戌。
叶臻一点点将指甲扣进掌心,一分分地压下了心中的滔天恨意,冷笑道:“看来,我不答应是不行了?”
女人笑道:“七姑娘是聪明人。不过是几个孤儿罢了,你若是真稀罕,南边有的是。回头我亲自给你挑几个机灵的?”
叶臻只觉得极其讽刺。但她清楚知道青城山的势力极大,即便知道她是留仙谷弟子,也完全可以对寒轩下手。而若是今日之事确实有人在幕后操纵,她不得不考虑更多。叶家的事闹大了没有好处。一切最好便是当做江湖纷争,到此为止。她握刀的手颤抖着,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滚。”
女人脸色变了变,高声吩咐道:“撤!”
弓箭手断后,直到水中所有活着的人都抓住了船上抛过来的铁链,才松懈了张弓的手。
大船带着人驶向远方。叶臻撤回江边,岸上便有一队人策马而来,是寒轩的增援,领头的正是林舒安。
叶臻三两步上了岸,把阿戌解了下来,后者昏迷着,呼吸还算平稳。她仔细查看了伤势,重新给阿戌做了包扎止血,说道:“快带她回去,找大夫来。”
一人出列,载上了阿戌,策马飞奔离去。
林舒安愤愤地看着远去的那艘大船:“小姐,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后头寒轩众人也都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那些人生吞活剐了。
“能怎么办?”叶臻冷冷说道,“把他们全杀了?”
林舒安愣了愣,岔开话题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青城山。”叶臻说。她看着江水尽头已经化成一道残影的大船,心中灼痛难当。又看向江面上已经沉了大半的两艘画舫,忽然脱了外衣就往江里跳去。
“小姐!”她动作太快,连站在旁边的林舒安也没反应过来,还道她是想不开,连忙叫人去救。直到她抱着一具尸首浮出水面,往岸边游来,林舒安才恍然大悟,高声吩咐道:“快,帮忙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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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臻把尸体放到岸边,又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第二趟却是无功而返,她冒出水面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就又要下水。
林舒安厉声喊道:“小姐,不能再去了!让其他人去!”
“别拦着我。”叶臻气息有些弱,说道,“晚了,就沉下去了。”
她又潜游下去,借着水中微弱的光,寻找着船骸下叔伯们和寒轩的兄弟姐妹的尸首。眼泪融在水里,手脚已经有些麻木,但她仍是疯狂地拨水寻找着: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她要带他们回家!
几个水性好的孩子也缚着绳子一同下了水,大家一起在江中寻找,陆陆续续捞了尸体和头颅上来。
叶臻不记得自己下去了十几次还是几十次——她水性最好,修为又高,一口气能在水下比别人能潜游得更深更远。
她最后一次上来时,是被几个人一同拖上岸来的。她伏在地上,明显是脱力了,却仍是喃喃道:“我找不到……九叔……还有阿容……”她扶了一把树干,勉强跪坐起来,就又要往江里跳。
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别去了!”
眼前的少年正是阿容的弟弟,他已经下了七八次水,眼底充血,右足抽筋,不得不被拖上来休息。少年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小姐,没有关系的……找不到就算了……你真的不能下水了!”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披风,给叶臻披上,“……让别人去找吧。”
真的没有关系吗?
叶臻忍不住想要问出口。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即便她现在拼了命,也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要怎么告诉他们,青城山是为报复叶家而来?而青城山也不过是被人利用当枪使!寒轩都不知道自己护送的是叶家人,是她害了他们啊!
她甚至不能再表露出叔伯被害的愤恨,不能够为寒轩继续讨要一个公道!她不能让师门、让寒轩来陪她一起承担身份暴露带来的危险!
她无法用更多杀戮来平息他们的怒火——她做不到继续杀人,用更多的鲜血来祭奠鲜血。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杀人究竟是在讨要公道,还是在破坏公道。
这仇要如何算得清楚,又要如何去报?
可悲的是,他们说要报叶家的仇,但叶家何曾杀过他们的亲族?那不过是个天底下最荒诞的谎言啊!
她多么想对所有人呐喊,叶家是冤枉的啊!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只是陷入了深深的痛苦自责里。她无法原谅自己,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越来越糟!
她裹着披风,眼泪混着江水滴滴答答从湿发上落下,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由得瑟缩了起来。
彼时,酒楼里后来的杀手,都被寒轩驰援的人马解决干净了。逃出生天的客人用平生不曾有的脚力飞快地逃下了山,三三两两驻足在岸边作壁上观,窃窃私语着。
“……是叶家余孽?天啊,君七姑娘怎么会和叶家扯上关系?”
“谁知道呢?哎,我原先听说这留仙谷的七姑娘生性温良,谁想百闻不如一见,竟然是如此狠辣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