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众当时有多恨赵记,过后就会有多恨冤死赵记的人。赵九若死在狱中,栖梧阁、寒轩甚至宣城府衙都不能善了。而孟家可能确实跟赵记有点过节,不知道乘了谁的东风,干脆趁此机会要进驻宣城商圈,试探着抢一抢赵记的地盘——趁火打劫不太道义,但确实机会难得。
这也只是叶臻的猜测。日照峰爆炸的推手是陈崇绪,刺杀镇北侯的是秦家陈家和郑家的人,但牵扯到赵记,陈崇绪和秦家的动机就小得多,孟家则更是与三清堂和秦国公府八竿子打不着……不对,陈崇绪是有动机的!叶臻猛然想起来,当时舆论把赵记和寒轩牵扯到一起,理由是在赵记名下的店铺找到了要送到寒轩的黑火药、阿芙蓉和大烟。寒轩经手这些东西自然有自己亲信的路子,绝不可能找上赵记。除非栖梧阁真的与赵记有什么隐私的交易,否则赵记绝不可能沾这些东西。
那么这些东西还有一个来路——陈家。好一招灯下黑!官府收缴,这些本来是走私的东西就过了明路。
至于那个被收买的衙役和突然冒出来的举报又失踪的人,都指向还有另一波人也入了局——当然也可能不止一波人,但她一时猜不到这些人的身份。
而鉴于最开始镇北侯被泼脏水的直接原因是王福山被杀案和望川楼案件的后续,叶臻怀疑这件事情里很多惴惴不安的世家大族都默默推了一把,没准玄天承自己还添了一把火——他看起来实在太淡定了。
虚虚实实,迷雾重重,究竟谁才是这一切的设计者?这一局,主力究竟落在何处?
叶臻想得有点头疼,又觉得好笑,她屋里那个处在风暴中心的人,是怎么能睡得着的?
她目光中不自觉微微带了暖意,沉吟道:“衙役的事,我们撤了人手,不要管了。传信给东良叔,清点宣城堂口,这个关头,把自己分内的事都做好。”她隐隐察觉到玄天承是做了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定,那是他从前在战场上就惯用的战术,只因他从来都是站在黑与白的边界上,与最诡谲的敌人为伍,从十面埋伏的绝境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他要的绝不只是流言的澄清、一切回归原样。他要的是挣脱知本堂和宁寿宫的束缚、将宣城大权握在手中,要的是清除秦家和三清堂这样的蛀虫。
她这时突然想起那在西川转运使别院做卧底的侍女,还有那些在邙山、南郊山牺牲的士兵,她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那样的事,她自认做不来,也没有那样的魄力带着寒轩众多的普通人去赴那悲壮的冒险。
在湍急乱流中,他一直坚定地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要去做什么。而她自己呢,是否想做的事太多,所以有点迷失了本心?
活尸重现、八年前真相逐渐明了。要给叶家翻案,牵涉到朝政大局,要先厘清陈梁兵祸的线索,要设法让众人再次面对活尸,要控制住西南尤其是陈崇绪,也要……重提当年梁王平反的真相——如果叶鹤林留在上元县的信件是真的话。
这每一步,都艰难万分。尤其是最后一步。
梁王苏凌远已经为叶家事暗中奔走八年,如果他得知其中竟然还有萧家的推手,萧凌梦与萧家的决裂、老国公的病逝竟换来了这样肮脏的交易……这才是她没有把信件作为证据交给女帝的真正原因。叶臻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逃避似的选择把调查方向转移到了陈家父子和陈梁旧案上,但无论是理智还是潜意识,都在告诉她那就是真的。
她又嘱咐了明烟几句,就准备出门了。她心中还有些疑问,想要去留仙谷寻找答案。
明烟本给叶臻准备了马车,但叶臻吞了两粒止痛药,直接拿布缠紧伤口,便翻身上马。她换了苏冉的红衣,长发高束。明烟乍眼看,竟觉得她眉眼不知何时微微有了变化,相比之前如霜般的清冷,更多了烈焰般的张扬。她腰身笔挺跨坐在马背上,回头一望,竟让明烟不自觉有些腿软。
叶臻单手接过黑布包裹的寒光刀背在身后,右手一扯缰绳,骏马长嘶,奔驰而去。到了东海岸边,便见江州驻军带着民工正在修补因为海啸而损毁的海防工事。渔船和商船也受损严重,但今晨府衙抚恤已到,户部和工部带着地方佥事和经历,正在逐一清点登记损失;朝廷派遣的中央军更是星夜疾驰,在昨晚赶到宣城,来不及修整便投入赈灾工作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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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恢复秩序。她微微舒了口气,策马继续往前跑去,直到了狭海边一处礁石遍布的海滩上,才纵身跳下马来。
礁石上矗立着三根足有三丈多高的白玉柱,其上发出淡淡的白光,叶臻走到柱子中央,周身便出现了虚影,将她与周围实体的环境割裂开来。她伸手在虚空中一按,面前便出现了一条细细的光索,直往海上不见尽头处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