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尧简短地说了一个好字,又吩咐无关人等清场。仆从们颇为戒备,君识也不多说,直接把人都拎了出去。他关上了门,倚在门上守着,看着姜尧单手从袖子里取出来奇奇怪怪的东西,骨节分明的手腕上隐隐露出一个方形的发光物,挑了挑眉,没有多问。
姜尧指导,明烟主刀,明成辅助。明烟熟练地把人麻醉了,第一刀下去的时候手微微抖了一下,很快便镇定下来。
君识掌中发力朝着窗外一弹,听见压低的哎哟声,微微勾唇,接着便抬手设了个结界阻隔外界的视线。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倒也不是探究,只是出于对新鲜事物的好奇,看着看着便不自觉走了过去,近距离观摩。他见多了死人,也不觉得血腥,不过还是第一次那么细致地看人体的骨头和筋脉。
过不多时,敲门声响起。不过那敲门并非询问,未及君识动作,门便随着结界一同开启,进来的正是君墨。
“追到了么?”君识问,目光却仍没有移开。
“没有。”君墨轻咳一声,大步走了过来,看见姜尧仍旧垂着的手臂,不由心生敬佩。他自然也看见了那些奇怪的东西,不由道:“怀璧其罪,先生莫不是何时露了天机,才引得贼人觊觎。”
姜尧露出苦笑:“我自己都不知道。”他额头挂着因疼痛而沁出的冷汗,明成已经帮他擦了很多次,但刚擦掉就又出汗,索性便由着去了。他看着明烟的操作,一面从袖中又掏了一小支透明的东西让明成打进去,这才说道:“那领头的我之前见过,虽然他易容了,但骨相没变。是陈崇绪身边的人。”
姜尧从前享誉全军,并非是因他的医术,而是他那出神入化的辨骨技术比仪器更加精准,首长对他倍加赞誉,并聘他为特别顾问。
很难说那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在那个几乎人人自危的年代,怀有一身能力却没有本事保护自己,就只能依附强者,或者被强者杀死。但即便获得强者赏识,也绝非幸事,比如姜尧自己,虽然凭借首长在军中站稳了根基,却也作为试验品被种入了身上的东西……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呢?若非这个东西,他又如何能够在九州大陆站稳脚跟,还能救下那么多危重症的病人。
他没想到自己身上的异常会引来觊觎,或者说,他知道,但从来没当回事。说实话,姜尧对这个时代一直怀有一种自信和自负。对他来说,眼前这些人不过是故纸堆里的灰烬,思想陈旧迂腐,行动呆板愚蠢,这么多年,也就遇到一个叶臻还算投缘。
他一直当自己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却发现自己早就选择了进入。他其实早就清楚自己的心,明知道危险,也一直有意无意地展露着自己身上的异常,试图找到当年爆炸中幸存的同伴,弄清楚为何时空会出现裂隙,为何他们会来到这里,也想继续当年未竟的事业,在世界崩塌种族绝灭的边缘,寻找一个或许不可能的出路。
明烟面不改色地刮掉了伤口的脓毒,接话说道:“赵九爷的情况本来没这么危险。有人给他下了毒,使得伤口急剧感染恶化。”她自然听过陈崇绪的名头,只是不知其内情,便没有贸然继续往下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君墨和君识都沉默了。他们本是天地间逍遥散客,不过是因为萧凌梦和叶臻的关系才参与到这些事务中来。这些鬼蜮伎俩,他们素来不屑,只是想到上回与陈崇绪交手自己也没落着好,不由有些不安。
姜尧从前见多了明枪暗箭,不过片时便凭着这只言片语和一路听到的传闻拼出了事情本貌。他一边想着这人心算计真是亘古不变,一边又回想起这惊心动魄的两天。
其实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天。初十那天凌晨,叶臻把君墨和君识丢在泗水百草堂,扯着一个伙计风风火火地就赶往了渝川。人手不足,姜尧一日都未曾得空,直到深夜才匆匆吃了口饭睡下,合上眼睛没有一个时辰,影卫就带着明烟的信赶到了。
送信的影卫都是无极阁中轻功绝顶之人,多带他一个人也没有影响速度。他俩若是按这个速度赶路,一路上不休息的话,十一日的夜里就能赶到宣城。然而,他们还没出益州界就被人团团围住了。
姜尧很无语。对付他一个小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大阵仗?他是会点拳脚功夫,但在这些飞天走地的灵修者面前,他的手术刀磨秃噜皮也不够扛几下的。他跟那双拳难敌四手的影卫一起,被套了头捆上了山。
一开始,姜尧还试图记路,可他没过多久就被绕晕了;影卫为了保护他受了重伤,更是一路都在昏迷。姜尧放弃挣扎,躺平想道,他自认乐善好施,也没结过什么大仇,在这里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就叶臻,不会是受了无妄之灾吧?姜尧想着宣城那个拖不起的病人,还有身边昏迷不醒的影卫,觉得有点无助。要是就他自己,死了也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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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头套一揭,为头的人在上首椅子一坐,他倒是有点乐了。这不熟人么?那天陈崇绪来百草堂看望许清源,这人是给他牵马的。要易容,也不知道把自己骨头挫挫平。他一面感慨着自己对危险的直觉果然不错,一面又觉得自己还是保守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人居然看上他了,要重金聘请他去当私人大夫。姜尧心里翻了个白眼,聘请?你们这里的人管这叫聘请?
姜尧自顾思索脱身之计,却不料外头惊变,似乎是有人打了进来。那头人带着人匆匆离去,把他和影卫丢到了柴房里。又过了许久,外头交战的声音逐渐平息,有个人满脸血地踹门进来,割断了绑住他们的绳子。
姜尧瞧着那人有几分眼熟,在脑海里搜索了半晌,一时叫不上来。
“敝姓洛。”洛逸扶着姜尧站起身,又把那影卫背在背上,“先离开再说。”
姜尧想起来了,这是镇北侯的副将。又见他一身粗麻,是常见的土匪打扮,便猜到了他不多话的缘由,于是也闭口不言,只做不认识的样子。待走到山下驻扎的地方,洛逸才拱手道:“姜大夫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