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和姜尧刚认识那会儿,可以说整个人都是分裂的。从最开始听说时的好奇,向往,到难以理解,到怀疑人生,还有一段时间开始思考哲学问题,陷入虚无缥缈,最后在麻木和抓狂之间反复横跳,直至现在,偶尔也会想想宇宙和黑洞。她其实并不觉得这些东西荒谬,只是一直没有发觉它们和她现实生活的联系,所以最终也只是将其归类为偶尔可以思考的生活以外的问题,或者更加近似于传说。
但现在,她好像抓住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联系。
她不清楚天澜究竟有多大,如今似乎还没有船只能够绕行天澜一圈,说明白尽头究竟有什么。所有地图上也没有画出过沧渊。尽管沧渊的故事的各个版本千万年来一直在各个大陆上流传,但没人说得清是如何传出来的。人们逐渐默认沧渊是上界,其力量得自天道,其上的神殿以及十大世家会庇佑下界众生,而各个大陆上,各国皇室贵族和各大修灵门派有着独特的渠道能够和沧渊交流。九州大陆上的人则是倾向于神化沧渊,亦有传言东海之中和昆仑山上有着通往沧渊的入口。
叶臻看向燕汝文。对于九州大多数人来说,即便是像他这样人人夸耀的少年英才,一辈子勤学苦修,到了终年之时,所得修为恐怕也比不得一个沧渊世家的孩童。而玄琨等人张口闭口都对九州不屑一顾,即便是温和如丛舟,言语间也会流露出对九州黎民的轻视。这种轻视都是出于对自己的力量和沧渊确立的秩序的绝对确信,比九州贵族对普通百姓的轻视更为严重。
如果叶臻没听过姜尧那套理论,她可能不会这么难受。如果绝对的真理存在,为什么又要诞生绝对的力量?在绝对力量面前,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她自然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多想,想多了就会变成虚无主义。但眼下看着燕汝文和他的亲兵,她实在是有点忍不住。
不,如果秩序能崩塌,力量为什么不能?
不知道,那就变成知道。
叶臻摇了摇头,说道:“我既到了淮西府,这便是我分内事,何况此事干系重大。”她接着又说:“都尉切莫自责。”她这时忽地想起桃源小院里阿芙明亮的眼睛,感到呼吸一阵滞闷。
她与玄天承,还有数十战士九死一生毁掉的机关装置,不过是随便布置的一个玩物。
他们豁出去性命也要保护的,被弃之敝屣。
她不合时宜地又想了开去,是否,当年,她的父亲,叶家家主叶鹤尧,也是怀着同样复杂的心情,嘱咐死士各自领命而去,又决绝地踏上了自刎之路?
她说着切莫自责,可这又怎是一个自责能囊括的。燕汝文苦笑,看叶臻情状,知她也有话未尽,但他大概也猜到一些,于是就没有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他接着问道:“如果查不出原因,你今晚能跟我去一趟淮西府看看其他人么?或许我漏看了什么线索。”
叶臻颔首,“正好我也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既要去淮西府,这边的事就需要交代一下。等姜尧来的空档,叶臻先是派人去告诉公主晚上要失约了,接着去了趟福兴茶馆收看了今日的重要信件,又与东良几个简短地开了个小会。回栖梧阁的路上,负责通信的影卫告诉了她泗水和渝川的情况。
初十那天她走得急,后面才给霍枫等人捎去信件报了平安,嘱咐他们继续盯着邙山和南郊山的动静。霍枫随后便传信报告说自己正在邙山,与洛逸一同追回被代元熙私吞的粮饷。而金溪别业和南郊山中的勾当通过遂宁侯和益州按察使等人的联名奏报,正是在今早的大朝会上公之于众,满朝哗然。随之而来的是王福山等人的查办以及对周边府县的彻查,以及镇北侯代天子巡狩、方榆任保宁知府等等一系列敕令。当然,由于是影卫传信,叶臻除了比所有人提前知道这些消息之外,还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比如不久皇太女便会尊驾南巡,南巡会带上琅琊王氏嫡幼女、今科探花女郎王静衡,王静衡以策论尤其田赋一道闻名,此番举动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而他们所有人的目的地益州,这几日正暗流汹涌。有不少人知道了王福山案的奇诡以及西川转运使代元熙失踪,也听说了监察御史许清源遇刺和户部主事唐学孝被俘,再加上指挥使夏鸿深夜调兵、按察使云何铁血审问,从首府泗水辐射开去,气氛越发地紧张起来。
叶臻也不是桩桩件件都要参与到,只是希望自己尽可能地多知道早知道一些,不要那么被动。权谋,拼的不过就是信息差。既然女帝默许,并且主动让影卫透露给她,她乐得乘东风便。
快到栖梧阁了,叶臻便与影卫分别,正巧百草堂那边人就来了。丛舟背着姜尧,刘山等一众亲卫也到了,君识竟也跟了过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楼进了包间,顾不上寒暄。姜尧显然状态还不好,但也没多说什么,专注地检查起来。燕汝文和他的亲卫在一边讲述着病人的情况。丛舟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头,悄悄出门去了。刘山询问地看向叶臻,意思是要不要跟上去看看——他们与丛舟并不熟识,自然谈不上多信任,若非知道他是镇北侯的人,目前看来修为高深但还算安分,也不会允许他一起来。叶臻摇了摇头,却注意到君识神色也有些奇怪,不由问道:“四哥看出什么门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