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生忠正廉直、恪守道义,到头来却被一个奸佞这样骂?
为国的清官连俸禄都拿不到,误国的奸臣却在这里道貌岸然地辱骂自己?
这是何等的侮辱?!
罗德元有心想回骂一句什么,脑中却想起自己欠的银子,又想起一路而来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却是哑了声音。
钱承运一把拉过自己的衣襟,迈步便走。
才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有大哭声传来。
“我能怎么办?我活不下去了啊。”罗德元竟是摔坐在地上,豆大的泪水不停的流下来。
钱承运极有些无语。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本就是被他吵得受不了了才过来,结果现在更吵了。
“中了进士以来,打点喜报要花银子,笔墨纸砚要花银子,添衣、捐饷要花银子,我当了这个官,一分银子的俸禄未见到,反而又塔进去十两。我何苦来哉?这钱对你们而言只是个小数目,但对我而言,却是天大的数目。对有些百姓而言,却是一生都见不到这么多银子……”
“我自幼失怙,一路读书也是受许多族人接济,这样的大恩以死难抵。偏偏如今一朝登科,族人皆以为我为官便能发财,纷纷来信。这些时日,我收到的讨银钱的信便有数十封,可是,可是……我怎么办?像你们一样去贪吗?”
罗德元说着,泪水愈盛,几至泣不成声。
“我欠了银子未还,割了官衣未补,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因你们只看不起无钱无权之人,却敬重无耻奸佞之徒!有趣,有趣。那为何我自幼读圣贤书时,书上却不是这么说的?为何?!”
“我以前觉得,世间道理皆在圣贤书上,银钱只是俗物。来了你们这朝堂之后,才知圣人骗我。这满朝上下,数年未发俸银,为何只有我一人缺银子?!我当然也能去贪。以为我不知道吗?替人弹劾政敌,一纸奏折便能有五两银子;去投靠昆党,每月有津帖不说,致仕后还有俸银……”
罗德元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仿佛泼妇一般。
这弄得户部的几个官吏很有些尴尬。
——搞得好像是自己这些人欺负了他一样。娘的,七品小官,值得我们欺负吗?
“但我下不去手啊。”罗德元哭道:“我每每想到我为官之前见到的世间惨象,便不忍去收那些银子。一纸奏折五两银子,看似不损百姓利益,然而这钱哪里来的?还不是一分一厘从他们身上吸血而来……呜呜……多说无益,我只想要回我自己的俸禄。对,我忠于司职,你们凭什么压着我的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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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户部主事便道:“罗御史,你起来吧。”
他面上赔笑,心中却道:“本来这俸禄不是不能发你,但现在你这么一哭,却是真的不能给你了,不然以后人人效仿,那还了得?”
罗德元却是指着他道:“你笑什么?你笑我无用?!哈哈,你笑我无用,因我只会弹劾别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没有人将我当回事!可当年是太祖皇帝亲自定的法规啊,御史言官,风闻奏事,专属纠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为天子耳目风纪……”
“我若为武官,便为楚国守疆土。今我为御史,便为天下正言!此,我司职所在,我尽心做事,何错之有?然而如今,礼法道德败坏,早无人在意是否被弹劾。既如此,这天下又何必掩耳盗铃?不如干脆撤了都察院,直言百官不发俸禄,自行贪赃罢了!”
“闭嘴!”钱承运骂道:“心怀怨怼,你想死吗!”
“罗某怕过死吗?”罗德元继续哭嚎。
……
钱承运竟也未走,居然站在那听着罗德元哭,默然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