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因为杀了英俄尔岱对他而言很重要。
时至今日,天下还有许多人依然视女真为蛮夷、瞧不起蛮夷、觉得蛮夷就是没头脑的蠢材,觉得他们壮大到这个地步只是运气。
但建州女真自崛起以来,统一诸部、收复蒙古、盘据辽东、平定朝鲜……接下来还要南侵中原,已经给真正与他们作战过的人带来了无尽的恐惧。
在这个时代,女真是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而这其中,秦家最畏惧的是皇太极,朝鲜最畏惧的是英俄尔岱。
今日,王笑要杀的不是英俄尔岱这个人,他要杀的是朝鲜人心中的龙骨大。
这是个开始,有了这个开始,接下来才有让别的还在为华夏奋斗的人有重开东江镇的可能,才有让别的还在为华夏奋斗的人有在抵挡住清兵南下的可能。
这比他王笑的命重要。
接下来,他还要打赢铁山郡这一仗……
~~
那边清兵得不到号令,一千余人便径直向王笑追去。
英俄尔岱已死,这些清兵丢了主将的性命,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严厉的惩罚,除非他们立下大功,比如击杀王笑……
王笑逃得快,他们也不慢。
马蹄翻飞。
良久,逃着、追着,前面已传来海浪的声音。
黑夜中,海与天的轮廓便在眼前,一艘艘海船在勾勒出巨大的身影。
“开炮!”王笑用尽全力喊道。
有箭矢又射中他的马匹,他座下马匹长嘶一声,跪倒在地。
“开炮!”
王笑用尽全力爬起来,跑着大喊……
“开炮!”秦山河喊道,声若惊雷。
他与秦玄策调转过马头,驻马迎向清兵的阵列。
“杀了他们!”
身后的清兵叫喊着,冲得越快。
“轰!”
炮弹从海船上落下,轰然在清兵中炸开……
~~
铁山府衙。
崔明吉捧着信,手微微有些颤抖。
良久,朴元尚见他神情有些迷茫,问道:“大兄?”
他伸手接过崔明吉手中的信,仔细看了一遍,只觉字字诛心,蓦然便红了眼。
“尔邦背弃君父之国、屈膝夷狄之酋,此尔等之奇耻大辱,亦我大楚之辱。试看建虏攻我京畿,事决存亡,大楚英烈执剑决死而争,偏师捣其巢穴,斩奴酋于马下。今奴将伏尸,血溅五步,唯有一言相告:虏患可平,群丑可灭,华夏千古志气不可轻辱,尔等苟安之辈侍奉建虏如其臣妾,与亡国何异,犹妄敢自诩小中华哉?倘执迷不悟,必遣兵征尔小国!”
……
这些年来,对整个朝鲜而言是丧权辱国、任蛮夷欺凌;对他朴元尚个人而言,是从礼仪之邦的贵族沦为被女真踩在脚下的下等人。
这其中的耻辱感,每每想来都让他觉得心中有无限痛楚。
此时王笑这一封信似将一道伤疤揭开。透过纸墨,他仿佛看到国君身穿蓝衣对皇太极三叩九拜,而楚朝战士却是奋起抗争于血战之中击杀皇太极……
投降与抗争之间的对比,如何让他不羞愧?
思及至此,朴元尚放声大哭。
他捧着信跪坐在地上,老眼中不停有泪流下来,口中悲嚎不停。
“忠君报国……我们读书识礼,便是这样忠君报国的?君父受辱,五十万人被掳为奴隶,我有何颜面再自诩读书识礼之人……”
他说着,伸手去解头上的发髻,将满头半白的长发散开,披头散发,跪在地上便朝着楚京的方向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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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吉却是道:“王笑是在吓我们的,遣兵来征?大言不惭。”
他想坐下,偏偏腚上还插着一支箭,便拉了一张桌案,将身子趴在上面。
“啊唏,疼死了。”
抱怨了一句,崔明吉又道:“有什么办法?建奴就是那么能打。当年双岭一战,建奴三百骑兵就杀得我们四万大军溃不成军……三百人杀四万人啊!能有什么办法?再屈辱、再难受,也只能受着。我堂兄当年力主求和,为的是什么?是个人的荣辱吗?还不是为了保存宗庙与百姓。”
“可是……楚军击杀了奴酋啊……”
“那又如何?”崔明吉道:“运气好罢了,今夜所见,王笑不过匹夫之勇。他这封信是吓我们的,你不必怕。”
朴元尚大哭道:“我不是怕,我是悲啊……国不国,君不君,民不民。我等与亡国之民何异?!”
“别嚎了,一会清兵又来了……”
忽然,门外有兵士冲来,大喊道:“不好了!楚军攻进城了!”
崔明吉一愣,问道:“清军攻进来了?”
“郡守大人,不是清军……是……是楚军攻进来了。”
崔明吉愣住。
“这怎么可能……”
~~
当海岸边的炮火轰然大作,炸得清兵血肉横飞。
秦山海与秦玄策毫不犹豫便向清兵冲过去。
仿佛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千人、两万人。
刀起刀落、长枪纵横,匹夫之勇竟是杀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接着,海船上冲下一百余水手来救王笑,执着火铳对着清兵就是一轮乱射。
清兵在死了主将、在遭受船炮的轰击之后,心态在这一瞬间终于崩溃。
他们似乎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面对的是王笑,是破盛京、淹辽阳、杀先帝的王阎王……
溃逃终于形成。
就好像几年前的双岭之役三百清兵追着四万朝鲜溃军疯狂追砍,这一夜,铁山城外一百余楚军追着一千清兵也开始了疯杀的追砍……
他们一路跑回铁山城,溃军冲进城外还在厮杀的战场。
庄小运与耿当的这一支楚军、包衣叛军、仅剩的百余骑兵,全都士气大振。
他们加在一起本有近四千,清军不过三千。此时士气易变,胜负之势便在一瞬间翻转过来。
“将军已经死了……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