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国公不要再派兵到天津、到皮岛了!”左经纶道:“建奴与唐逆鏖战,我们正可观其两虎相争。就算担心唇亡齿寒,稍作支援即可,何必拿全部家底去拼?!”
“山东无险可守,处四战之地,不去拼,等唐逆一朝败亡,八旗兵马长驱直入,谁来守?让那些粮商、那些科举士族来守吗?!”
“事有轻重缓急啊!国公。”左经纶道:“建奴还在北直隶,山东百姓才是我们治下之民,民心不定,何以振兴天下?”
“正是因为事有轻重缓急,建奴已然入塞,灭国之危迫在眉睫。才必须施行此策;正是因为山东百姓才是我们治下之民,才必须限制、分配粮食,合理调度,让兵士有粮草,让贫民能活下去。”
“不等国公你发放完粮食,反对的声浪就要把你我掀翻!”
“那就把他们全打趴下去!”王笑道,“这些天来,我每听到你们要支用赈灾粮仓,我就到兵营巡视,因为我受够了你们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泥瓦匠做法。富户、粮商的粮食堆积如山,流民饿死道旁。我不会让山东境内再出现这种局面。唯有用我麾下之兵,去抢他娘的。”
“国公啊,我并非不支持你。”左经纶苦劝道:“分田之事,我岂不尽心?当初你是怎么和那些士族说的?许诺分了田之后保他们的前程富贵。打一批拉一批才好不容易把事办成了,这才过了多久?分完他们的田,又要抢光他们的存粮。如此一来,朝廷与反贼何异?”
“我楚朝兵士若无兵粮,又与反贼何异?这些年来,哪里不是流寇抢完了百姓官兵又来抢?既然如此,干脆由我来抢,一次抢个干净。谁敢不从,向我手中的刀去说理。”
左经纶道:“就算把粮食收上来又如何?能有存粮的家族,哪一个不是世代辛苦经营才赚到如今的家业?施行粮据之策,让这些人和贫民一样顿顿粗茶淡饭,往后怨念堆积,他们要怎样对待你我?国公想如商鞅一般,遭世人怨恨、受车裂之刑吗?!如此作法,逆旅不宾!”
“老大人该知道的,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纵使你我费尽心思,一粒种子下地,八九个月才能有收成。收成之后再留种,没有五年之功,神仙也变不出粮食来。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敌人能给我们几个八月?怨念能有消减之日,人死可能复生?”
“几代经营不能存下粮食,长此以往,谁肯辛苦任事?”
王笑道:“我答应你,粮据之策只是暂时的。”
“国公可知道,你安置流民、施予粮食;你开设讲武堂,招寒门子弟供其读书吃饭……这种种做法,已招致许多人不满。说是你用他们交的税赋去供养这些闲人,那他们何必费心经营、读书报国,不如去当个懒汉,反正也能得到赈济。”
王笑冷笑道:“那让他们去啊,让他们去工厂劳作,让他们去讲武堂读书然后从戎出征。看看赈济粮是不是那么好领的?!老大人啊,你何苦去听这些劳骚?话说出口容易,无非都是私心作祟。”
“国公不明白吗?他们这是在警告你。人心可为城墙,也可毁于一瞬。失去了这些人的拥护,社稷将毁于一旦啊……”
“老大人不明白吗?我是在让你不要怕,他们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现在的士族还有什么能耐?能如江左谢氏击破先秦、能如弘农杨氏开创隋朝?正因为他们只会张嘴叨叨,才须你我担起救亡大任。既如此,岂可再受这群鼠辈掣肘?”
王笑说着,掷地有声道:“我愿破釜沉舟,不愿效老大人畏首畏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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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首畏尾”四字入耳,左经纶身子一僵,他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和王笑……格局不一样。
但思绪回到这件事情本身,他依然觉得不放心。
家国大事又不是赌博。
“这‘计划分粮’如何可行?”左经纶放缓了语速,语重心长道:“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这种事,万一……”
“我说可行就是可行。”王笑也放缓语速,道:“还有,我们不是抢他们的粮,我是买他们的粮。”
“我们没有银子了。”
“那就放债据,算是朝廷和他们借的,算些利息。以后还他们银子便是。”
“这与抢又有何异?”左经纶摇了摇头,道:“许是老夫老了,真是想像不出来啊……那些士族大鱼大肉惯了,让他们每天和普通百姓一样只能吃规定的份额,心中该有多少怨气?”
“老大人你呢?你可愿意粗茶淡饭?”
左经纶叹道:“不一样的。”
“一样的,只要他们能明白粗茶淡饭也好过沦为亡国奴。任何决策,都是有利有弊。成大事要的魄力你们没有,我有。”
左经纶张了张嘴,再次想到“畏首畏尾”四字……
良久,王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老大人你劝不动我的。写票拟吧,此事我需要你的支持。”
今夜王笑悄悄过来,就是表明了他的决心——我不会给你左经纶公开反对我的机会。
同时,也给左经纶一个私下劝他的机会。
现在,左经纶见自己劝不住王笑,长长叹息了一声。
王笑又道:“老大人,我意已决。你就算不答应,我也会做。无非是先把你们这些反对者打压下去。”
左经纶颓然一叹,终于提起笔来。
下笔还是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己一旦拟了票,在这件事上就必须和王笑站在一起。
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笔走龙蛇,一封洋洋洒洒的票拟写就,左经纶再抬起头,只见王笑坐在那竟然已经睡着了。
少年低着头,第一眼像是在学堂上打盹的学生。再一看,却能看到深深的疲惫。
“国公……国公……”
“嗯?写好了?”
“国公这是累了?”
“诸事纷繁,能不累吗?”
“所谓天将降大任……”
“说得好听。”王笑拿过票拟,仔细检查了一下左经纶的印章,玩笑般地道:“老大人没盖假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