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中出面接待他的,是次辅大人手下一位称作“尤先生”的幕僚。
侯家下人把几封信交了,尤先生也不马上放他走,看了信、提笔回复了一封,这才捻着长须,追问各种细节。
“你是十一日离开徐州,为何今日才到?”
“小人先去了一趟苏州。”
“办什么事?”
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事,那侯家下人一五一十说了……
尤先生又问道:“王笑既对董小宛有意,你们就这般蜻蜓点水般问一问而已?”
“回尤先生,王笑只是略有留意。”
尤先生嗤之以鼻,道:“那样的大人物,要什么东西还不是一个眼神,自有人巴巴的送上去。怎么?还要他开口提不成?”
“我家公子特意交待不必强求,原话是‘王笑重情而非重色,唯有诚心相交方能打动。若强求董小宛曲意奉承,不能使她一展才情,反而弄巧成拙’。”
侯家下人说罢,又道:“公子说他自当尽力劝服王笑共举大事,至于这点细枝末节,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成了是好,不成也无碍。”
尤先生听了不屑,随手挥退他,独自沉吟。
末了,尤先生带着讥笑自语道:“呵,侯朝宗。想做事却又放不下那套名门雅客的身段……事岂是那么好做的?”
这只是一桩拾遗补缺的小事,他随手吩咐了人到苏州再走一趟,心思重新回到正题上来,继续考虑着刚才被打断的思路。
“看样子,郑元化你是真的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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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
刚入城不久的王珰只被问了两句话,脸色就已经垮下来。
他偷眼打量了一眼王笑,复又低下头,老老实实交待道:“我确实不是真病,就是北面这趟我吓坏了,想歇几天,把一些事情想通。”
“这么说你还顿悟了不少?”
“嘿……也可以这么说,先处理心情,再处理事情嘛。”
王笑道:“眼下只挡住建奴一遭,就已有官吏开始心生懈怠、嫌山东任官比江南清苦。你是王家人,给我把样子做起来,别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上行下效,败坏风气!”
王珰一惊,赌咒发誓道:“是,我以后一定卖力干事!绝不再偷懒!”
王笑冷哼一声,这才放过他。
“关明以及他手下将领的府邸,你带人去抄。给我盯紧了,若有人敢偷拿好处的、欺凌眷属的,我唯你是问。”
王珰想了想,问道:“总得有个标准吧?不然我可做不到。”
“十两银子,偷拿超过这个数,严惩不殆。”
“要不十五两吧?抄家这事我有经验,人家顺手一摸什么数都不好说,要罚太多人的话我可难做……”
“当我这是菜市场?”
王珰叹了口气,心里明白,王笑要等到济南调派的官员、锦衣卫到了才敢开始抄家,这平兴伯府清点起来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唉,笑哥儿越来越凶,我都烦死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王珰打算尽快退出去,才晃头晃脑走到门边,身后王笑又说了一句,惊得他魂飞魄散!
“去让殿下过来见我。”
“啊!这这这……原来殿下偷偷混到队伍里来了啊……我都不知道……哦!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是我带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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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核桃在手上笨拙地转着,周衍一路都蛮开心的,到了徐州却有些彷徨起来。
等王珰回来一说,他也是吃了一惊,手上的核桃又掉了一颗在地上。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瞒不住。”王珰道:“这次来一看,笑哥儿是愈发严厉了。我不过是装病偷懒几天,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他非要追问,吓死我了,你可要小心些啊。”
“嗯,和姐夫说清楚也好,我去了。”
“核桃你别带着啊,让他看到又要训我了……”
~~
小厮打扮的周衍穿过府衙,正看到小柴禾从不远处走过,依旧是像没认出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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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姐夫召见一个小厮,你至少该看我一眼啊。
周衍心里一叹,明白小柴禾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在队伍里了。
他进了厅堂,王笑已经站起身,拱手道:“殿下。”
“姐夫,我……我过来,其实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殿下请坐吧。”王笑叹了一声,给周衍倒了杯茶。
周衍虽不安,依然端端正正的坐好,那气度,半点小厮的样子都没有。
“我不想和姐夫绕弯子,济南城中让我称帝的议论愈演愈烈,但姐夫不表态,我不知怎么办,所以称病偷跑了出来。此事与王珰无关,是我逼他的。”
王笑捧着茶杯,暖着手,道:“跑出来了就跑出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衍一愣。
又听王笑道:“天天闷在王府也是辛苦,出来逛逛也好。下次要出来,大大方方下个诏好了。”
“只是怕宋先生不允。”周衍道,“何况楚律规定,藩王不得擅离封地。”
后半句话的意思,王笑自然明白。
“殿下来,是想问称帝的事吧?”
周衍郑生道:“是。”
王笑道:“此事我不表态,并非你担心的那样,而是我‘不能’表态,这是我们与南京的博弈,我一表态,事情就成了定数,失去了制衡的手段,明白吗?”
周衍听了,心情放松下来,又有些讪然道:“我没有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