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轩额上有冷汗下来,喃喃道:“谁也不能保证黄河的流向。”
“不,我确定黄河能改道山东,我确定。”王笑闭上眼。
他回忆起后世看到过的黄河……绝对不是从江苏入海的。
苏明轩深吸一口气,道:“郑元化真是这样的人?但就算这样,对于他而言也太冒险了。”
“他也没办法了。河患一年比一年严重,战乱未歇、无力治理。他若不用这一计,一旦黄河发生大溃,首当其冲就是河南与南直隶,这是他的地盘,他只能做个选择,是淹他自己?还是淹我?换做是你,会怎么选?”
“不会吧?”
王笑道:“表兄,你知道我猜得没错,逃避也没用的。”
苏明轩表情凝固下来,感觉到手抖得厉害,放下烛光,颓然道:“若真是如此,我们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想不出怎么才能阻止……郑元化,一出手就是必杀之局啊。”
王笑闭上眼,良久无言。
“怎么阻止不了?”小柴禾一抱拳,道:“卑职愿带人去开封,守住黄河!”
苏明轩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天下黄河几道弯?守?要守哪里?从潼关到兰阳县,只要被毁一处便是大水滔天,你去守,怎么守?开封尚且不在我们手里……”
说到这里,他恍惚了一下,喃喃道:“这么说起来,我们在德州与建奴鏖战之际,他们就已经打好主意了……山东果然不是好成势之地……”
小柴禾又道:“那我们就打下开封。”
苏明轩摆了摆手,道:“来不及了,开封城若是那么好打,吴阎王当年何必用水淹?就算现在我们撤回北地的大军南伐,对方只要一得到风声,随时都可以扒开黄河。”
“不让他们得到风声呢?”
“攻下开封,至少要有三万大军。三万大军行进、还要渡过黄河,怎么隐匿?到时候走到黄河北岸,被放水一淹,不仅是山东损失惨重,派去的兵马也要被大浪吞噬。”
小柴禾不懂河务,原本还没太当回事,此时眉头终于皱起来,又道:“不如我先派人去打探?”
苏明轩沉吟道:“此事必须极慎重。我担心的是,如果郑元化已有布置,只怕一发觉国公知道了他的想法,马上就会动手……”
“那这跟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有什么区别?”
“还不明白吗?!现在就是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了!”苏明轩暴喝一声。
小柴禾一惊,还有些疑惑。
苏明轩喊了一声之后,自觉失态,语调放轻,叹道:“我这么说吧……”
他手在图纸上划了划。
“这五百里黄河,大大小小数十个河弯。郑元化很可能早已屯了兵马在其中,你派人过去,他一得到消息就开扒,你怎么拦得住?”
“扒一道河堤两天到五天,而用炸药半天就能炸开。数千兵马听到你来就动手,你能飞过去杀败他们?而且,你又知道他屯了几股兵马在其中?分别有多少人?”
“别说派人过去抢占河道,只怕我们在徐州稍显出异样,对方知道国公已察觉他的阴谋,提前动手,怎么拦得住?”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会,想不出怎么才能拦住这件事,目光只好看向王笑。
好一会儿,王笑才缓缓开口。
“他们早就可以动手了,当我们在德州鏖战之时、在台儿庄对敌关明之时……这都是机会。至于为何到现在还不动手?因为郑元化知道我拦不住,所以不急。他可能想等沈保来承担骂名,也可能是想等到明年春夏之际,暴雨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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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城刚拿下,如今城中必定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此事,你们不得露出一点风声,不能让人发现我已察觉。”
苏明轩与小柴禾双双应下:“是。”
王笑又道:“如果……我让你严密封锁山东,不能让有关山东情况的一个字传出来……小柴禾,你能不能做到?”
“卑职……能!”小柴禾这次很干脆。
王笑点点头,提笔在图纸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线。
“传我命令,以开发胶东、河北为名,沿着王景河故道两岸各一百里,把所有百姓、物资尽数迁走……”
“国公,这太……”苏明轩急道:“事情还没到这一步。”
“到那一步就来不及了,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样大的动作,怎么可能瞒得住他人耳目!只要有心人猜到,消息一泄,对方提前决口又如何?那么多人迁移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很可能是才迁走数万人,而害死剩下的数十万人……”
王笑道:“所以,务必封锁山东。”
“封锁不住的啊……”
小柴禾抱拳道:“国公,卑职拼死也要做到……”
苏明轩吼道:“做得到?那么大一片地方,那多么人口迁移,你拼死有何用?万一有一个人跑出去把事情泄露了,要死多少人知道吗?数十万人身家性命,你一句承诺担得起吗?!”
小柴禾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国公,消息封锁不住的,不能乱了阵脚啊。”
王笑默然良久,叹了一句:“是啊……封锁不住的。”
他抬手摆了摆,又道:“此事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苏明轩和小柴禾都还是第一次见王笑下了命令又收回去,心中愈发担忧。
苏明轩自己还在不停揉着额头,嘴里却念念叨叨劝王笑:“郑元化还在位置上,此事还有时间,我们再从长计议吧?眼下每一个决定不能不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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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陈京辅起身。
走到前院时,他环顾了这个新居一眼。
年幼的陈璜正在院中读书,起身问道:“父亲,才来徐州,这便去上衙吗?”
“是啊,终于可以治河了。”陈京辅感慨一声,心道可惜楚朝南北割据,眼下只能治理徐州这一隅。
“恭送父亲。”陈璜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陈京辅昨夜与王笑谈到半夜,只睡了两个时辰,却是精神奕奕。
先到了府衙领了官身,觉得徐州官气肃然,办事务实有效率,可惜没见到国公。
“陈大人,国公已经安排好了,让小的领你到城北巡视河道。另外,治河所需一应人力物力,可找商处务王主事……”
陈京辅心中已有腹案,但他行事谨慎,还是先到黄河上看了看,脱了鞋袜,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淤泥里勘探河况,不时感慨“可惜了大好良田。”
半个时辰,远远有人策马过来,却是方以智三人带着随从。
他们也不嫌泥污,翻身下马后向陈京辅趟过来。
一番寒喧之后,因泥水冰冷,复社三人已冻得发抖,侯方域更是脸色发青,咬牙强撑。
方以智遥望黄河光景,长叹道:“陈大人要治水,却只治徐州这一段,岂不是事倍功半?上游不治,泥沙冲积下来淤堵河道;下游不治,泥沙不能冲刷入海,最后还是要泛滥成灾。”
“是啊。”陈京辅深以为然,“当然是要上下游并治才好,国公答应我,明年便能让我彻头彻尾治河。而今冬,我打算挖出淤泥,分流黄河,退水还田,兴修水利,让徐州百姓明年能春耕……”
方以智又问道:“你可知国公此言是何意?想必是要用兵,打下开封等地,到时兵戈一起,又是多少人流离失所?”